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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谢采,这个给你。 ...

  •   姬别情背对着谢采来的方向,坐在屋脊最高处,身影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孤峭。那身标志性的红劲装被漠北干燥而凛冽的风吹得紧紧贴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肩背线条,却也无情地暴露了他的虚弱,腰腹处的衣料因底下层层缠绕的绷带而显得异常紧绷,一块深暗的血渍顽固地晕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艳丽得刺目惊心。那血渍随着他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轻微呼吸,一下下地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伤口下的剧痛。

      他没束发,墨发被风掠得贴在颈侧,几缕发丝缠在耳后,能看见脖颈处淡青色的经脉在皮肤下轻轻跳动;侧脸的线条比平日里柔和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只是脸色比在静室时更白,连唇色都泛着浅灰,指尖垂着,泛着冷意 —— 左手死死地按在腰腹受伤的位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仿佛要将那汹涌的痛楚硬生生按回身体深处。

      “你倒是好兴致,带着这样的伤,爬这么高来吹风。” 谢采的声音响起,他放轻了脚步,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的语调里裹着一层薄薄的责备,但这责备底下,却听不出真正的怒气,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化不开的忧虑。他的目光锐利,早已将姬别情所有的强撑看在眼里——那微微发颤的指尖,那因忍痛而僵硬无比的肩颈,无一不在说明,此刻每一阵风吹过,对他而言都无异于刀割。

      姬别情闻声,缓缓转过头来。他眼尾惯有的那抹凌厉冷意,似乎被这屋顶的大风吹散了些许,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目光先是落在谢采沾满仆仆风尘的袖口,那里残留着鬼哭崖特有的青黑色瘴气痕迹,像不祥的烙印。接着,他的视线又扫过谢采下意识紧握的左拳,他的声音极其微弱,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待在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然而,就在吐出“透气”这两个字时,腰腹处难以抑制的抽痛让他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气息随之一窒,尾音便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虚浮的颤音,暴露了这“惬意”背后的真相。

      谢采在他身边坐下,身下的瓦片因承受了额外的重量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距离拉近,他才更清晰地看到,姬别情按在伤处的手,指腹几乎要嵌进衣料的纤维里,而那片深暗的血渍,边缘似乎比刚才又扩大了一圈,颜色也愈发深浓。

      风持续吹拂,将红色的衣料更紧地贴在那片狼藉之上,勾勒出绷带不平整的轮廓,让那抹暗红显得愈发狰狞。

      谢采沉默地、不着痕迹地朝姬别情那边挪近了些,用自己宽阔的肩背,为他挡住了大部分吹向腰腹的寒风。漠北的风从不温柔,裹挟着细小的沙砾,打在身上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他不敢想象这风吹在绽开的伤口上会是怎样的滋味。“墨长风临死前说,那假解药里掺了腐心散,” 谢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你没误喝吧?”

      姬别情偏过头,看向谢采。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如同冰雪覆盖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微弱的光。他抬起冰凉的手指,极轻、极快地碰了碰谢采同样冰凉的指尖,那触碰短暂得如同幻觉,刚一接触便缩了回去,显然是腰伤的剧痛再次袭来,打断了他这难得的、流露温情的动作。

      谢采的手,还带着从鬼哭崖带回的刺骨寒气,姬别情却仿佛从中汲取到一丝奇异的安定,他又往谢采身边凑近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点点,试图用自己掌心那点有限的温度回馈过去,声音也比之前更轻了些:“你回来前……谁会给我送药?”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谢采左胸旧伤位置衣料上那点已经发暗的血渍,又垂眼扫过自己重伤的腰腹,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也有自嘲,“倒是你……从鬼哭崖一路奔回来,袖口还沾着瘴气的冷意,指尖凉得能冰着人……我这伤,比起你那旧伤,算不得什么。”

      谢采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伸过手,目标明确地想去扶住姬别情的胳膊。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袖口一寸的地方顿了顿,然后刻意绕开了最可能牵动伤处的腰腹区域,最终只是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肘上,传递过去一点支撑的力量。“先下去吧,” 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风里的沙子,吹在伤口上跟小刀子割肉没区别。林嬷嬷熬的止疼汤一直在灶上温着,里面加了乳香和当归,喝了总能缓一缓,总比你在这里硬撑着强。”

      姬别情却没动,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脊,投向远处天地交界处那翻涌不息、如同巨兽般的黄沙墙。那墙仿佛蕴藏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让本就暗淡的天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消散在风里:“再坐一会儿……” 尾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伴随着话音,他的腰腹又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漠北的风……是冷的,但比起凌雪阁冬日那能冻裂骨头的雪风……倒显得暖和了些许……吹着,反而……反而能压下点伤口里烧着的疼。”他心中雪亮,风自然是冰凉的,所谓的“暖和”,不过是待在谢采身边时,从对方玄色衣袍下透出的、那点沉稳体温和令人心安的气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麻痹尖锐的痛楚。

      谢采看着他被风吹得通红的耳尖——那分明是受冻的迹象,与“暖和”二字毫不相干,却还要这般倔强地硬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混杂着气恼和无奈的心疼。他不再出言相劝,只是默然地、更坚定地陪坐在姬别情身旁。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偶尔有更细小的颗粒打在两人的衣料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轻响,在这寂静的屋顶上,竟仿佛幻化成了遥远记忆中江南春雨敲打窗棂的安宁节奏。

      那一抹灼眼的红与一片沉静的玄色,在苍茫的暮色与呼啸的风中,不知不觉地挨得更近了些。肩膀与肩膀之间,偶尔会因为细微的动作而轻轻相碰,短暂地传递着彼此有限的体温。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仿佛真的驱散了些许漠北夜空的酷烈寒意,让这片空旷而冰冷的屋顶,陡然生出了一隅足以让人喘息、依靠的微小天地。

      风卷着沙砾掠过屋脊时,比刚才更凉了些,吹得姬别情散在颈侧的墨发贴在皮肤上,泛着冷意。他按在腰腹的手悄悄松了松,指腹蹭过红劲装那片深暗的痕迹,血又渗了些出来,黏在衣料上,带着温热的湿意,而腰腹的疼更甚,像有细针在扎,疼得他眉峰蹙了下,却没让谢采瞧见。他咬着牙,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受伤的腰腹朝着谢采身形挡住的风向又挪近了一点点,感受着那玄色身影带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屏障作用,那钻心的疼痛似乎才勉强被压制下去一丝,连带着原本有些紊乱的呼吸,也似乎因此稍微平稳了些许。

      沉默在两人间漫了片刻,空气里只有风声与沙粒打在衣料上的轻响。

      良久,姬别情忽然有了动作。他右手慢慢探向腰间,动作极缓,每动一下都要顿一顿,像是怕牵动伤口,指尖先是碰到了红劲装内侧缝着的暗袋,那暗袋是他亲手缝的,位置隐蔽,专门用来放重要物件,此刻他指尖摸索着勾出一枚令牌。那令牌是玄铁打造的,比寻常掌心略小些,边缘被常年摩挲得光滑温润,没有半点毛刺;正面阴刻着一个 “姬” 字,笔画刚劲利落,收尾处还藏着极小的凌雪阁 “残阳印” 纹路——半轮残阳嵌在 “姬” 字右下角,线条细得几乎要看不清,那是凌雪阁核心掌权者令牌的专属标记,整个漠北只有他一人持有。

      他捏着令牌的边缘,递向谢采时,手腕微微晃了下 —— 并非迟疑或无力,而是腰腹处毫无预兆地袭来一阵尖锐的撕裂痛楚,如同有看不见的刀子在内里狠狠剐过,逼得他气息一窒,手上力道下意识地松懈了几分,连带着捏着令牌的指节都因瞬间的脱力而泛出苍白。

      令牌在漠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背面还刻着细密的云纹,云纹间藏着凌雪阁暗线联络的验证纹路,每一道都对应着不同区域的弟子,外人看不懂其中门道,只有他和几个心腹知晓。

      “谢采,这个给你。” 姬别情的声音很淡,像是在说 “递我块帕子” 般随意,目光却没看谢采,而是落在远处鬼哭崖方向的黄沙云里,那里的天色已经暗得发沉,“凌雪阁弟子见了令牌,如见我。盐矿谷、空城殿附近的暗线,你大可以调遣 —— 不用跟我报备。”

      谢采的目光先是牢牢锁在那枚突如其来的令牌上,玄铁的冷光映在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之中。他抬眼,视线锐利地投向姬别情,连呼吸都在那一刻有了瞬间的停滞。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接过了令牌。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玄铁时,清晰地感受到了令牌边缘残留的、属于姬别情身体的一丝微弱体温。

      这令牌显然是贴身带的,连暗袋里的冷梅熏香都还沾在上面,气息清冽,与姬别情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捏着令牌翻过来,指尖摩挲着背面的云纹,心里的不安瞬间翻涌起来:凌雪阁的令牌比性命还重,姬别情向来把暗线攥得极紧,别说令牌,就是暗线的位置,之前都只肯跟他透露三分,如今竟这样轻易递过来?更让他心沉的是,姬别情递令牌时,腰腹一直紧绷着,连呼吸都比刚才轻了些,显然是在强忍疼痛。

      “怎么?” 谢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玄铁令牌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你这是何意?” 他抬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姬别情试图掩饰的侧脸,“这令牌,凌雪阁内那些长老盼着看一眼都难如登天,当年在西域,你为了从黑沙帮手里护住它,险些搭进去半条命……今日却这般轻易给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是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打算把这凌雪阁的千斤重担,就这么扔给我?”

      姬别情闻言,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他眼尾那抹惯常的凌厉冷意,似乎被屋顶盘旋的风吹散了些许,他刻意扯出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态,甚至嘴角还勉强向上勾了勾,试图形成一个轻松的笑弧:“你想多了。”他说着,左手又按了按腰腹,指腹蹭过那片深暗的痕迹,在风里显得更刺目,“不过是看你既要护着秀秀周全,又要紧盯空城殿的动静,还得分身防备墨长风那些阴魂不散的余孽,忙得脚不点地。我凌雪阁的那些暗线,眼下横竖也是闲着,交给你用,好歹能派上用场,省得被那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到头来麻烦不断,还得劳我费神收拾——我可是再没那份力气去跟人拼命了。”

      这番话说得看似直白坦然,却又如何骗得过对他了如指掌的谢采?他太了解姬别情了——凌雪阁的暗线是他经营多年、在漠北安身立命的根本,如同他的耳目与爪牙,从来只有不够用之时,何来“闲着”一说?这些暗线常年监控西域与中原的风吹草动,是他最重要的倚仗,岂会轻易交付旁人?

      更何况,此刻的姬别情,连抬臂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如此艰难费力,却还在强撑着精神操心漠北的局势,这副硬撑的模样,只让谢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连带着握着令牌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谢采捏着令牌的手又紧了紧,指腹蹭过 “姬” 字的刻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姬别情换药时的模样:当时他靠在榻上,腰腹的伤口刚拆开绷带,血肉模糊的,连抬手擦汗都得用右手,却还在记挂盐矿谷的暗哨数量,反复叮嘱陈徽要多派两队影卫,怎么会突然 “大方” 到放权?

      “你不想要?” 姬别情见他不说话,忽然挑眉,语气里带了点刻意的反问,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右手勉强支撑着屋顶,另一只手作势便要去夺回令牌,“若不想要便还我,也省得我带在身上嫌沉,万一不小心丢了,更是天大的麻烦。” 他这动作幅度看似不大,却终究牵动了腰腹的重伤,一阵尖锐的痛楚猛地袭来,疼得他喉头一紧,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连呼吸都为之滞涩。

      他的指尖刚碰到令牌边缘,谢采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把令牌攥得更紧,生怕被他夺回去:“我没说不要。” 谢采的目光落在姬别情伸过来的手上,那只手的指节还泛着白,显然是刚才按伤口按得太用力,连指尖都透着点凉,“只是这令牌分量不轻,你既然给了,就得说清楚,到底想让我用它做什么。还有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姬别情的腰腹,指尖碰了碰姬别情垂在身侧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声音不自觉又软了些,“别硬撑,疼了就说,我又不会笑你。”

      姬别情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随即默然收了回去,重新重重地按在剧痛难当的腰腹上。喉间难以抑制地溢出一声极轻极闷的咳嗽——这绝非伪装,而是方才倾身动作实实在在地牵扯到了内里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锁,连额角都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别开脸,望向远处那已经完全被夜幕吞噬的天际,声音轻飘得如同即将散去的缕烟:“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护秀秀平安,盯紧幽冥教的残余,别让漠北这盘棋……彻底崩盘。我这条命……暂且还撑得住,一时半会儿……还不用你来操心。”

      谢采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深知姬别情的性子,若是他打定主意不肯明言的事,再如何追问也是徒劳。他只是紧紧捏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每一道刻痕的走向——那一道道纹路,仿佛就是姬别情这些年在漠北留下的足迹与烙印,藏着无数未曾宣之于口的谋划、坚守与……孤寂。

      当又一阵夜风吹拂而来时,谢采下意识地再次朝姬别情那边靠近了些,用自己的整个肩膀和后背,为他挡住了更多的风寒,将那不断渗血的腰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投下的风影里。“……我知道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令牌,我暂且替你保管。但你若何时想收回,随时与我言明即可。至于你的伤……” 他的目光落回姬别情苍白如纸的脸上,“我们必须立刻下去处理。林嬷嬷熬的止疼汤药应该还煨着,再在这屋顶吹下去,伤势加重,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姬别情这一次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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