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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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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大门缓缓开启,人流如潮水般涌出。人群中,唐玥和陆景然并肩而行,两人脸上虽带着连日鏖战的疲惫,但眉宇间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他们刚刚联手打赢了一场极为棘手的商业机密侵权案,为律所和他们个人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唐玥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蓝色西装套裙,线条利落,衬得她身形挺拔。她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静睿智的双眸。来自律师世家的她,父亲是知名律所的主任,母亲是高级法官,从小在法理与辩论的氛围中长大,塑造了她理性冷静、原则性极强的性格。她习惯用专业和实力说话,情感内敛,鲜少外露。
陆景然则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清隽,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更添几分儒雅书卷气。他与唐玥家世相仿,父亲是退休法官,母亲是法学教授,堪称法学界的另一个名门。他性格理性克制,逻辑缜密,与唐玥在工作中是无可挑剔的黄金搭档。
“对方最后那个证据链的突袭,差点让我们措手不及。”唐玥边走边说,语气平静,像是在复盘一个棋局,“幸好你提前做了预案B,抓住了他们时间线上的漏洞。”
“是你临场反应快,质证环节那几个问题问得直击要害。”陆景然侧头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他们之间没有夸张的庆祝动作,也没有激动的言语,但这种基于绝对专业认可的眼神交流,比任何形式化的恭维都更有分量。
这种默契,是在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无数次头脑风暴的碰撞中淬炼而成的。他们能从一个眼神、一个短暂的停顿中读懂对方的思路,互补长短,天衣无缝。
“回所里吗?还有些后续文件需要处理。”唐玥看了看手表,问道。
陆景然沉吟片刻,提议道:“今天就算了吧。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久,大家都辛苦了。不如……找个地方坐坐,简单吃点东西,就当放松一下?”
他的提议有些出乎唐玥的意料。他们以往赢了官司,通常是回律所高效处理完手尾,然后各自回家。这种带有私人性质的“庆祝”,很少发生。唐玥抬眼看了看陆景然,他神色自然,但眼神中似乎有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期待。
“也好。”唐玥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放松一下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
他们没有选择喧闹的酒吧或高级餐厅,而是默契地走向了法院附近一条安静小巷里的一家日式居酒屋。店面不大,装修雅致,暖黄的灯光和木质结构营造出温馨静谧的氛围,与刚才法庭上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
脱下西装外套,两人在榻榻米包间相对坐下。点了些清淡的食物和清酒,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在下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陆景然给唐玥斟了一小杯清酒,缓缓说道,“每一步都要计算,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全局。赢了,固然欣慰,但马上又有新的棋局摆在面前。”
唐玥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冽微辛的液体滑过喉咙。“这就是我们选择的道路。至少,我们在为规则和公正而战。”她顿了顿,看向陆景然,“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做律师?以你的家世背景,进入司法系统应该更顺理成章。”
陆景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可能……就是想离‘战场’更近一点吧。在法庭上,真刀真枪,胜负分明。不像在系统内,有时候需要更多的……平衡。”他没有深说,但唐玥能理解。他们这样的家庭,光环之下,往往也背负着更多的期望和无形束缚。
“我懂。”唐玥轻声说,“我父母总希望我更像他们期待的样子,稳重,按部就班。但我觉得,在律所,尤其是在你这样的搭档身边,更能找到自己作为律师的价值。”她这话说得坦诚,带着对陆景然能力的绝对信任。
陆景然的心微微一动。他看着灯光下唐玥沉静的侧脸,她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对他的认可。工作中的唐玥是锐利的刀锋,而此刻卸下部分盔甲的她,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柔和与真实。
“唐玥,”陆景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好搭档。”
唐玥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跳悄然加速。她抬起眼,对上陆景然的目光。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同事间的欣赏,而是多了一些更深层、更私人的探究与期待。包间里很安静,只有清酒在杯中轻轻晃动的微光。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长久的默契,彼此的理解与尊重,早已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她欣赏他的才华,依赖他的稳重,甚至……贪恋这种并肩作战的安心感。但理性如她,也清楚地知道,合伙人之间的感情牵扯可能带来的复杂后果,以及两个相似家庭背后可能存在的无形压力。
就在她斟酌着如何回应这微妙的试探时,陆景然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律所另一位资深合伙人的电话,想必是得知胜诉消息后的祝贺,也可能有新的紧急事务。
陆景然略带歉意地看了唐玥一眼,起身到包间外接电话。
唐玥独自坐在原地,看着窗外小巷里昏黄的路灯,心里有些纷乱。陆景然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静。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那份早已悄然滋生、却被理性刻意压抑的情感。
几分钟后,陆景然回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是老周,说了些祝贺的话,还有个新案子想咨询我们的意见。”他坐下,似乎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氛围已经被打断。
唐玥适时地举起了酒杯,将话题拉回到工作上:“看来休息时间结束了。为新案子预演一下?”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干练,将那瞬间的波澜重新封存于心底。
陆景然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配合地举起杯,微笑道:“好。”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个未竟的话题,转而讨论起新的案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微妙情愫从未发生。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再也无法回到原点。离开居酒屋时,夜风微凉。陆景然很自然地想替唐玥披上外套,唐玥微微侧身,礼貌而疏离地接过来自己穿上。
“我打车回去就好。”唐玥说。
“我送你吧,顺路。”陆景然坚持。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唐玥婉拒了他的好意,语气坚定。
陆景然没有再坚持,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走入夜色中的背影,挺拔而独立。他知道,唐玥需要时间和空间去厘清自己的想法。而他,同样需要。
唐玥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她想起陆景然刚才未尽的话语,想起他们之间无数个默契的瞬间,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但最终,理性还是占据了上风。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在星璨传媒的办公区——
夜晚八点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只剩下零星几个项目组还在加班冲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混合的气息。
李朦朦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年轻却带着明显倦意的脸上。作为实习生,她主动承担了“灵境”科技项目中最繁琐的数据整理和初步资料筛选工作。桌角堆着厚厚的打印资料,旁边是半个没吃完的三明治。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有些干涩,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这种亢奋,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斜前方那间始终亮着灯的总监办公室。江哲还在。
李朦朦偷偷抬眼望去,磨砂玻璃后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驱散了她的困倦。她想起下午开会时,江哲条分缕析地指出方案中的漏洞,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和锐利,让她心生崇拜,几乎到了仰望的地步。当他偶尔目光扫过她,甚至只是微微颔首肯定她递上的资料时,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
“朦朦,这么晚了,还不走吗?”同组的一个资深策划准备下班,路过时顺口问了一句。
“啊,师姐你先走,我把这点数据核对完就走。”李朦朦连忙收回目光,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江总监还没走呢,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帮忙的。”
“唉,江总真是工作狂。你也别太拼了,注意身体。”师姐笑了笑,拎包离开了。
办公区越发安静。李朦朦深吸一口气,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更加卖力地工作起来。她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得到认可,尤其是来自江哲的认可。这种渴望,早已超越了实习生对上司的正常敬仰,掺杂了越来越多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朦胧的好感与幻想。她家境普通,父母是个体户,从小她就知道要努力改变命运。江哲在她眼中,不仅是上司,更是成功、力量和有魅力的成熟男性的象征。能留在这家公司,能离他近一点,似乎就成了她眼前最迫切的目标。
这时,江哲办公室的门开了。李朦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江哲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空咖啡杯,似乎是要去茶水间。他经过李朦朦工位时,脚步顿了一下。
“还在加班?”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江总监!我在核对‘灵境’项目的用户画像数据,马上就快好了!”李朦檬立刻站起来,语气带着一丝紧张和激动。
江哲的目光在她堆满资料的桌面上扫过,微微颔首:“嗯,辛苦了。数据是基础,务必准确。”他的表扬很克制,但足以让李朦朦心花怒放。
“我会的!保证不出错!”她用力点头。
江哲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茶水间。李朦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早已心花怒放。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拿起自己桌上那盒同事刚从国外带回来、她一直没舍得吃的精致手工饼干,快步跟了过去。
茶水间里,江哲正靠在料理台边等咖啡机工作,手指按着眉心,闭目养神。灯光下,他眉宇间的倦容更明显了些。
“江总监,”李朦朦声音轻柔,带着怯怯的关心,“您晚上也没吃饭吧?这个……这个饼干味道还不错,您要不要垫一下?”她将饼干盒递过去,脸颊微红。
江哲睁开眼,看了看她手中的饼干,又看了看她写满期待和紧张的脸。他沉默了两秒,那眼神深邃难辨,然后淡淡地说:“谢谢,不用了。我喝咖啡就好。你做完事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他的拒绝礼貌而疏离,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李朦朦递出饼干的手僵在半空,一阵失落和尴尬涌上心头。她讷讷地收回手,“哦……好的,江总监。”
江哲接好咖啡,便转身回了办公室,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李朦朦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磨砂玻璃门,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像个试图讨好却被无视的小孩子。但这种小小的挫折,非但没有让她退却,反而更激发了她一种近乎固执的念头:一定要做得更好,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一栋高档公寓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邢原召推开家门时,已是深夜十点。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空旷冷清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人烟火气的味道。曾素琴蜷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夜间剧场,声音开得很小,显然她早已睡着。
邢原召换鞋的动作很轻,但曾素琴还是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被习惯性的失落取代。
“回来了?吃过了吗?”她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是一种程序化的关心。
“嗯,在公司吃过了。”邢原召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松了松领带。他甚至没有多看曾素琴一眼,便径直走向书房,“还有个分析报告要看,你先睡吧。”
曾素琴看着丈夫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样的对话,几乎成了他们婚姻生活的常态。
今天,是他们相识六周年的纪念日。曾素琴特意提早下班,精心准备了几道他爱吃的菜。可是从六点等到七点,从七点等到八点,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她给他发信息,没有回音;打电话,被按掉,只回复了两个字:“在忙。”
此刻,那些冷掉的、色泽不再鲜亮的菜肴,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餐厅的桌子上,像一场无声的讽刺。邢原召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桌明显不同于往常外卖的饭菜,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根本无暇、也无意去思考其背后的含义。
曾素琴走到餐厅,看着那桌“纪念日晚餐”,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一起跨年的那个自由摄影师,陈怀鹏。他风趣幽默,眼神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热情和侵略性,会毫不吝啬地赞美她今天的裙子很配她的气质,会和她讨论她感兴趣的画作,而不是像邢原召那样,永远只关心报表上的数字和KPI。
那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了她婚姻这座冰冷孤寂的围城。她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与陈怀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陈怀鹏发来的,关于一个即将开幕的画展信息,问她是否有兴趣同去。后面还跟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内心挣扎着。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删除这个危险的信号。但情感上,那种渴望被温暖、被在意的冲动,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尤其是对比此刻家中这令人窒息的冷清和忽视。
最终,感性压倒了理性。她回复了三个字:“有时间。”然后迅速按熄了屏幕,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跳得飞快。她走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邢原召敲击键盘和讲电话的声音,内容依然是枯燥的金融数据和市场分析。
“原召,”她轻声说,“菜在桌上,要是饿了……”
“知道了,你先睡。”邢原召头也没抬,语气敷衍。
曾素琴默默地关上门,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隔绝在外。她回到冰冷的餐桌前,独自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已经彻底冷透的菜,机械地送入口中。味道又冷又腻,难以下咽,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这座装修精美、价值不菲的公寓,此刻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而那个名叫陈怀鹏的男人,和他所代表的危险又充满诱惑的世界,正在一点点撬动这座围城早已松动的地基。忠诚的堤坝,在长年累月的冷漠侵蚀下,已然出现了一点点裂痕。
夜更深了。城市的两端,一个女孩在为一厢情愿的暗恋而奋力拼搏,内心火热;一个妻子在无爱的婚姻里品尝着孤独的滋味,身心冰凉。
浮城的夜晚,从不缺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