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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救两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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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重新陷入寂静。姜尚儒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等待大概两刻,尚儒公公从树后走出来,来到舞女的面前。
舞女的脸微微抽搐,双眼含泪,眼神中透露着愤怒和仇恨。
古恩海走前说过:“用水泼在她脸上,就能动了。”
仔细琢磨这句话,或许将水撒在她的脸上,便能救活她。
深秋严寒,半夜里洒水在地上能结冰。
若是这么一直放着,明日便冻成一根冻□□子。
若是此时放她自由活动,她的愤怒会让她拿自己出气吗?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和古恩海是一伙的?
如何才能让她自由活动,而不揪住自己泄愤呢?
姜尚儒后悔露脸。没人知道他来过这里,就这么走了,明日有人在这里找到两具尸体,不会牵扯到自己。
可是这舞女的性命就在自己手里,若是直接走了,和自己亲手杀人无异。
他挪动脚步,向御花园的小西门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姜尚儒劝慰道:
“他武艺高强,肯定知道我藏在这里。我们不是一伙的。但是他留我不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半裸舞女的大眼睛颤动,睫毛上结起一层冰霜。
“咱俩的命是古公公专门留下的,不然今晚这里挂着的就是三个人。”
“古公公对你……是有心的。他对我……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但今天的事,我事前绝不知晓情由,你不要对我发怒。”
“我只是路过的,这事儿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身走向水面,又不放心,转回来继续劝几句:
“你不要喊,不要叫,我放你离开,你便彻底离开,将今日的事抛诸脑后。”
“你们乐团明日便动身返回幽州,你和大家一起走了,以后大家都能活。不要闹事行吗?”
等待片刻,姜尚儒还是不放心,又啰啰嗦嗦安顿几句:
“这个事情,你自己也有错。宫中的女眷都穿什么样的衣服,只有你……不检点……整天露个大后背……今夜就算没有古公公,还有别的男人欺辱于你……据我观察,有好几个大臣……甚至王公贵族都对你有想法……”
“你穿成这样,不就是想要招惹男人吗?”
“他是个太监,没有男人的……那什么……只是摸了你几把,你也没有什么损失,更不会有怀上子嗣的风险……就当……就当是一次刺激的游戏?”
路过的蚂蚁都听不下去。
“我发誓,这件事我绝对不说出去,明日我便忘了。你也应该忘了。古公公已经五十多岁,年轻的时候受过不少苦,也该他享用点好的。说不定……过几年他也死了。你就当自己行善积德,行吗?”
“古公公在宫中很有权威,他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说不定以后他放归出宫,能给你买大房子,买好吃的……”
“你就是金屋藏娇的娇,懂吗?这福气多少人想要呢!”
夜风寒冷,金虞姬站立在那里,静默不语,像一尊雕像。
姜尚儒又绕了两圈,站在小黄门下面,用一根手指推他的脚。尸体像个麻布袋,在寒风中来回摇晃。
干脆杀了吧?明日有人调查,就说此女与小黄门结成对食,相约私奔不成,就一起殉情。
姜尚儒被自己瞬间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他连去御厨房看杀鸡都不敢,此刻怎么有了这种想法?
或许古公公想让她死,又太喜欢了,下不去毒手,干脆留给自己?
那么……下一个死的……不就是自己?
灭口。
或许古公公根本没发现自己在此处偷看?要是此女死了,明日古公公不就知道今日现场还有第四人?反而暴露。
姜尚儒的心乱极了。
他掏出一枚铜钱,向天高高抛起,同时心中许愿:“是花就折花,是字就救人。”
铜钱落地,大字朝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指示他救人。
他又掷了十几次,每次都是大字朝上。
命中注定。
“你看,是老天爷让我救你的。今日的事,老天爷都知晓了。你若是能动弹了,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老天爷自然会对你降下报应。”
舞女的眼泪早就干透,死死盯住他,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就是御花园的小境湖,是昆明湖向西连接出的水脉。
姜尚儒跑过去,脱下外衣,浸在湖水里,又捞出来,湿哒哒的,跑回来套在金虞姬的头脸上。
等待了半刻,湿衣服向下倒过去,底下传来咳嗽的声音。
姜尚儒伸手推了一把,里面的人说道:“别打开。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
“衣服就留给你,你记得藏好,或者烧掉。不要给人家留下把柄。我……我走了,祝你……祝你日后一帆风顺,幸福安康……咱们再也别见面了。”
说完,姜尚儒便一溜烟跑回太监所,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从内部插住,躲进被子里,糊里糊涂睡着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万里晴空。
一个小黄门端着早点敲响姜尚儒的门,没有动静。
他便将盘子放在地上,低声说道:
“姜公公,打扰您。昨个儿辛苦了,也不知道您醒没醒。早点给您放在门口。您吃完放在这里,我等一下来收拾。”
“早上古公公吩咐过,您这一个月跑前忙后的,很辛苦。给您放了三日假。您尽管休息,一日三餐都由小的送给您。”
屋里没有动静。
“姜公公,这次在古公公面前立了功,往后可要升迁了。小的给您道喜。”
姜尚儒在屋内,被一种沉重的胀痛感叫醒,脑袋迷迷糊糊的,像是被劲头水的厚布裹住头。
听到“古公公”三个字,他浑身打起冷战,没转动一次眼睛都牵连着疼痛。
无法呼吸,他只能张大嘴呼吸。喉咙干涩如沙漠。
他站起身,觉得脚下虚浮,浑身寒冷,对镜子一照,发现自己满脸通红。
打开门叫进来小黄门,双眼一黑,便在对方面前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前来诊视的御医已经离开。
虽然太监是奴才,但是有品级的太监要近身王族,若是感染传染病症,拖累贵人,后果不堪设想。
姜尚儒裹紧被子,仍感觉有寒气向骨头缝里钻。
思维变得迟钝,眼前这个小黄门,根本想不起来是谁。
小黄门给姜尚儒喂了药,说起前因后果:
“干爹,御医说您这是多日劳累,加上急火攻心,晚间又受了寒,所以发出寒症,并不会传染。喝着药,休息几日便能康复。”
姜尚儒耳朵听着,眼泪留下来。他竟哭了。
“古公公那边,我跑去回复了。给他说您累病了。古公公又夸您,又心疼您。还给了银子赏给您,让您打点厨房,吃得好一些。”说完将袖子里倒个干净,有五两银子。
姜尚儒听到“古”这个字,脸上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小二连忙用被子拢住他,搂着他说道:“姜公公,小的绝对没贪污。银子全在这里,您舒舒心,小的给您暖身体。”
他止不住地哭泣,浑身颤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小黄门将他搂在怀里,隔着被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天黑。小黄门和衣睡在他身边。他感觉好多了。在自己下坠的时候,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孩儿接住自己。
轻微的颤动惊醒了小黄门。他看见姜尚儒恢复不少,柔声说道:
“您晕倒的时候,小的吓惨了。您看,这帕子让我哭的。”
拿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上面沾了许多黏糊糊的东西。
“您的命就是小的命,小的一定用心伺候您。您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说。我给您倒屎把尿,我给您喂饭洗澡。”
姜尚儒见他将铺盖都搬进来,在地上打好地铺,仔细回忆,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跟您姓,叫姜小二。”
宫里日子清苦又孤独,姜尚儒挣扎了三十年,用忙碌麻醉自己。但孤独感还是浸透他的灵魂。
姜尚儒也是从小太监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其中艰辛自然知晓。
小太监是宫中最底层的存在,任打认骂,任劳任怨。他们都会想尽办法保住一根大腿,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大太监。
这小子也算机灵,捡到机会,不如就认下,以后有个使唤的人也不错。
姜尚儒问道:“你以前在宫外也姓姜?”
“小的一出生,娘就死了,五岁上,被亲爹摁住净了身,差点疼死。被老东西卖进宫里。不知道他得了多少钱,反正一个子儿没给我留。我不跟他姓,跟您姓。”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至亲带来的,那痛苦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
“今年多大啦?”
“小的十一岁,腊月生日,还有两个月就十二。”
见姜尚儒没说话,小二连忙说道:“您不喜欢我腊月生,我就今日生。您今日收了我,就是我的再生之日。今日便是我的生日,十月三十。”
姜尚儒在想,一个五岁的小孩儿,独自在宫里养伤,长大,没人护着,这几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心内顿生怜爱之情。
又想到宫中凶险,自己万一遭到不测,有人收尸也好过被草席一卷,乱葬岗里被野狗吃掉。
他摸着小二的头,说道:“姜小二,快给你爹倒杯热茶去。”
小二眉开眼笑,麻溜跑向厨房拎开水去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姜尚儒躺在床上,烧得迷糊,没多久又睡过去了。
梦中古恩海化身巨型判官,用巨大的毛笔扎进自己的胸膛,又化身为九个头的蛇,一口一口吃掉自己身上的肉。他无处可逃,在生与死的恐惧中挣扎沉沦。
半梦半醒,有姜小二照顾着,再重的病,也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