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博弈》宁允庶

18、群星（十八）

　　大雨在天黑前停止，晚霞从天边晕开漫卷的艳色，铺过场馆广场与大楼。

　　露台被清理干净、排开桌椅，已参与过放映的电影主创团队受邀出席，算是庆功。其他相关行业人士名额有限，但早年南罗与祝继旻的名号有些作用，借着裴佳月、邴洪波、联益集团的资方身份和祝继旻的关系，电影节本身规模也不大，祝芝姜混个名额还算容易。
　　不过入场是一回事，能不能应付得来是另一回事——
　　闻皓轩脑子一揭全是败絮，然而出道四年运气好得祖坟冒青烟没碰过壁，勉强撑起来演员兼半个歌手的唬人架子，别人给几分面子他就混得开，他介绍的祝芝姜自然逃不过本地特色开趴。
　　按理说四面高楼林立，几十号人在露台上不会弄得太过分，祝芝姜想躲不是没办法躲开。可惜谁让祝芝姜酒量不行还一心融入想当社交花呢，人说一句“你满21岁没有”就屁颠屁颠过去了。

　　祝其安则刚好相反，没必要的时候绝不往人群眼底下钻。性格如此也是没办法，想到一群人要么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装出精英人士的样子原地兜圈、要么热闹半天不知道热闹了些什么他就觉得诡异，只有蓓蕾时期顾醒代表学生会讲话时勉强能忍——顾醒不排斥公开场合发言，但作为学生会长时写的稿子恐怕没几句发自真心，甚至比普通套话更令人反胃。每逢学生会讲话，两人就颇有种台上台下你瞪我我瞪你同病相怜的美感。
　　当然，祝芝姜不会留意这些，有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好竹马更符合他的要求。

　　祝其安确认完迈克·克拉克在场，照旧往角落一坐，等着等着又想睡觉，眼睛还没闭上，听见祝其铭喊他：“其安？”
　　话音还听得出慌张。
　　祝其安掀起眼皮。
　　祝芝姜本来就在一堆嗓音高低不同的欢声笑语里艰难应付，此时“主动”把自己灌得想吐，无暇想祝其安为什么会跑过来。他没目的也没要求，仅是循着往年的习惯抓救命稻草，从没发现自己竹马“颓丧且不良”的印象出自某种清澈而刺骨的、冷水般的心境，因此笃定祝其安笨拙温柔以待的对象一定特殊。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

　　说是谈谈交流投资的酒会，有克拉克和闻皓轩这帮人，祝芝姜周围一圈人同样喝得半晕，都没在意祝其安的出现。“温柔”“笨拙”的祝大少爷很给面子，过来搀着他，轻声劝：“喝多了难受。”
　　“不行，”祝芝姜扭动两下，甩开他，“哎呀算了你别过来。”

　　“芝姜，其安。”

　　祝其安正琢磨着该怎么给反应，满眼交错的玻璃与酒液外，一个称呼毫无边界感的声音钻过人群。
　　哦……又是这脑回路清奇的傻缺。
　　祝其安没什么情绪，心里认真而客观地评价，面上略带警惕地看闻皓轩。祝芝姜不出意外地很高兴，眼睛一亮，被祝其安轻扯胳膊：“走吧。”
　　看你们也没几句正事需要谈。
　　“走什么？”祝芝姜甩开他，冲闻皓轩笑，“不管他，我们继续，诶，苗导呢……”

　　导演苗伟德在酒水堆成塔的人群里，祝芝姜过去肯定要接着玩。场馆露台玩不了别的，多半抽空玩点勉强算雅观的小游戏，剩下全是从对杯喝到对瓶吹。
　　闻皓轩退了两步，微笑注视祝其安，不怀好意的内涵半点没藏。
　　五分钟后，闻皓轩的笑容逐渐消失。
　　没人告诉他祝其安比祝芝姜好看，更没人告诉他祝其安的酒量能把一圈人玩趴下。

　　*

　　下雨涨水，顾醒堵车堵得比祝其安还晚到，心急如焚冲上露台——
　　看见祝其安把一圈人喝得倒在椅子里直哼哼。
　　顾醒：“……”
　　猜到了祝其安会帮祝芝姜应付酒会，唯独没见过祝其安的酒量。

　　其他团队的人还站着，电影主创团队和泰勒影业的一圈人听说祝其安是联益集团的，被他忽悠着多灌了几轮，撑不下去，歪进角落方椅神志不清扯天扯地。祝其安自己还算清醒，但呆得与平时截然不同，脸上红晕微醺，眼里蕴着明亮透底的微光，坐在旁边好奇地观察这帮人的酒后形象。
　　祝芝姜仿佛没看见他半醉的状态，一个劲跟那群扯天扯地的人哄笑，话语间又想灌酒。
　　顾醒骂了一句，快步上前，扯起祝芝姜。
　　“哎！”闻皓轩想拦没拦住，被撞到一边，“这人谁？！”
　　顾大公子在祝芝姜慌乱到处瞟的目光里回过头，暗含攻击性的脸上满是诧异，好像才看见闻皓轩这个人：“真不好意思啊闻先生，刚刚没看清。说起来，令堂当年上烝下报的新闻还是家祖压住的，我们两家有些交情，不知道闻先生认不认识我？”
　　“…………”
　　闻皓轩喷发到半路的火苗卡住，头顶可视化懵逼指数一路飙升。
　　祝其安半醉中没绷住的笑声格外突出。
　　“顾先生？”
　　笑声里又插.进一个满臂汗毛的白粉皮胖子，腔调异常别扭。顾醒正要把祝芝姜拎出去，刚消散的阴霾倏地凝实，保持微笑：“迈克·克拉克——裴小姐提起过，幸会。”
　　两人握手，克拉克请他稍等，扭头喊闻皓轩。祝芝姜早趁机溜了，闻皓轩飞速空转的大脑还在降温，问克拉克有什么事。

　　手心被人挠了挠，祝其安微仰起头，平静地看过来。顾醒心一悸，侧身挡住他：“别替祝芝姜喝了。”
　　祝其安轻轻摇头，眼神清明得让人怀疑他没沾酒。
　　“你……”又是那层肥皂泡一样梦幻透明的、看似脆弱却顽固无比的膜无声出现，顾醒只好改口：“小心点，注意闻皓轩。”
　　“我知道。”
　　祝其安再次摇头，示意他看前面，克拉克和闻皓轩的对话似乎快结束了。
　　……也对，祝其安怎么会看不出问题。

　　顾醒松开虚虚回握的手，不知道谈了什么的两个人走过来。

　　克拉克说：“我需要和顾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单独？”
　　顾醒看向并无回避迹象的闻皓轩，闻皓轩同样在打量他，带着他熟悉的掺杂轻蔑的探究。半晌闻大明星可能终于从这位祝家正牌少爷身上得出了什么结论，开口：“克拉克说，事关他能不能为我们提供友情指导，我当然得听一听，想必顾先生能够理解。”
　　顾醒一哂，也换了语言：“克拉克先生提的单独，你们随意。”

　　露台后方就是宴会厅，克拉克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却问顾醒是否真的是南罗联益祝氏。事实证明只“听一听”是不可能的，闻皓轩忍不住插嘴：“你在露台上没听见我们说话？”
　　没人理他。
　　“当然是，克拉克先生找我，就为了问这种圈内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顾醒不紧不慢地坐进软椅，克拉克在对面坐下。这人像是没有强烈的主观意图，脸颊紧绷，语气平直呆板到谨慎的地步，丝毫不像裴佳月会满意的社交对象。
　　“哦不，我只是想说，非常抱歉听到祝淀业先生住院的消息，请务必向祝梧先生传达我们的遗憾。”
　　“稍等。”顾醒摆出衣冠禽兽披在外边的人皮，疑惑道：“实在抱歉，我从没听祖父说过他在这边有什么朋友，请问‘我们’指的是……”
　　“代人问候而已，我也不清楚，”克拉克的语气已经近似执行命令的呆板机械，“顾先生只要说是来自泰勒影业与当地工会的问候就好。”
　　“联益集团的联系方式对外公开，先生。”
　　“找到联系方式不代表能联系到对方。”
　　“既然您坚持的话。”
　　顾醒置身事外地摊手，姑且算是同意。

　　克拉克达成目的，起身离开。除开以祝芝姜为中心的八卦，南罗圈子里有些隐秘的事传不出去，闻皓轩满头问号，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似正经的顾大公子，无由从他放松下来的散漫坐姿和玩味的眼神里嗅出同类气息。
　　他往顾醒看的方向望，祝芝姜端着醉态目光流连，调笑的姿态让他形容只会用放浪二字。想到祝芝姜跟祝其安那点事里第三个人的传闻，闻皓轩兴趣盎然：“我说顾先生，你是真心追祝芝姜？”
　　“真不真心，闻先生就不要操心了。”
　　顾醒准备回露台整理一份敷衍祝梧的名单，闻言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洁癖比较重，对物件也一样。”

　　内地粉丝快把祝芝姜吹成各方大佬争抢的万人迷，还有诸如娱乐圈八卦里谁谁为之守身如玉的传闻，可不可信某些粉丝自己心里有数。闻皓轩当然没放在心上，那堆八卦里只有顾醒和祝其安的流言勉强能信两句，见过面后他更加确定只有祝其安会傻不愣登用心对祝芝姜——南罗比内地能玩的多了去了，非要在祝家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找乐子，以顾大公子的身份，搞祝其安不比追祝芝姜带劲？

　　不过嘛……
　　闻皓轩看着顾醒离开，心想顾醒跟祝其安的积怨大概够深的。

　　也好，这两个人要是有过什么，恩怨关系再加一层，来去纠缠估计离不开南罗。而有祝芝姜牵着，日后就算祝其安和顾醒不给他们提供资金，能带来的炒作素材总少不了。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不满意。
　　祝芝姜弄不弄得到无所谓，让顾醒玩去好了——祝其安怎么那么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