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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25章 再见 尼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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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片由人类勇气与羁绊无声构筑的阵地边缘,空间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泛起了归于绝对虚无的涟漪。
尼尼的身影浮现,淡得只剩下一个银发紫眸的孩童轮廓,由最后稀薄的光粒勉强勾勒,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溶解在背景的混沌乱码中。
恒常性的银色数据流,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低功耗待机”状态,如同即将隐入黎明的最后一抹月痕,静静流淌在更高的天幕之上,不再进行任何分析、演算或干预,只是纯粹地、最终地“观察”与“记录”着下方的一切。
战场中央,弥漫开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宁静。毁灭的倒计时并未停止,但这片由人类之光点亮的小小区域,却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侵蚀。
尼尼的目光,越过了那株疯狂“生长”的规则巨树,越过了璀璨汇聚的历代光芒,直接落在了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心、却仿佛独自站在另一个寂静维度里的月绯身上。那紫眸中亿万年不变的漠然深处,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终于等到此刻”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的、难以察觉的“验证”期待。
“哟,小月绯。”尼尼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点熟悉的调侃,却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和,甚至有些飘忽,“看起来,终于要到最后了。”
月绯的目光刚从父亲归来时那沉重如山的背影上收回。她转过身,面向尼尼。这个动作完成得有些缓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她的身体,已近乎一盏油尽灯枯的琉璃盏。过分的消瘦让原本合身的衣物显得空荡,锁骨与腕骨的轮廓清晰得刺眼。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隐约可见,那是生命力被过度抽离、侵蚀已达末端的可怖征兆。唯独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似乎永远不变的、有点懒散又有点狡黠的浅笑,仿佛眼前灭世危机与自身崩解,都不过是一场稍微麻烦点的考试。
“嗯哼,”她应道,声音比平时更轻,气息有些短,却奇异地维持着语调的轻松,“拖了这么久,也该收尾了。老是加班可不好。” 说话间,她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重心,将一部分重量倚在身后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这个细微的举动未能逃过紧盯着她的太一的眼睛,他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发白。
尼尼的虚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笑。“加班?对你来说,这‘工作’可不太划算。尤其是,”祂的紫眸专注地凝视着月绯,仿佛要穿透那层微笑的伪装,直视其下已然残破的本质,语气平淡地抛出那个萦绕已久的问题,“明明有更轻松的选择。””
“我一直很好奇?你知道命运的轨迹。以你的能力,让这个过程不那么痛苦,延长‘存在’的时间,并非做不到。为什么……不选择那条路?”
这个问题,没有评判,没有引导,只有神明对一种“异常行为模式”最根本的好奇。
为什么这个人类,在洞悉了所有黑暗、承受了所有不公、拥有了短暂逃避的可能性后,依然一次次选择最艰难、最痛苦、甚至指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但这一次,好奇深处,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一种想要在落幕前,确认某件事的执念。
月绯没有立刻回答。她甚至还有闲心,用那几近透明、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些费力地、却依旧优雅地将一缕被混乱能量流吹到脸前的漆黑长发轻轻拨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手腕处的骨骼轮廓愈发凸显,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她的目光很轻地掠过周围——
掠过太一那双即使浸满恐惧也死死锁住她、仿佛她是狂风暴雨中唯一锚点的眼睛,她对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掠过阿和紧抿的唇线、素娜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光子郎镜片后疯狂计算却仍抽空担忧地瞥向她的目光、阿丈额头冒汗却强作镇定的侧脸、美美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的模样、阿武和嘉儿紧紧交握互相给予力量的手;
掠过刚刚归来、如同历经风霜的磐石般矗立、目光沉重如铁却燃烧着无悔决意的父亲,和他身后那些眼神沉静、经历磨砺后更显坚毅可靠的二代伙伴——大辅咬紧牙关,小京眼圈通红,伊织身体紧绷,小贤的指尖在D-3上微微发颤;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那些来自不同时空、轮廓在能量乱流中有些模糊却光芒坚定的身影。
她看到了拓也握紧的拳头和眼中熊熊的火,看到了大门大几乎要冲出来的暴躁与焦急被托马死死按住,看到了大器紧蹙眉头却依旧稳定指挥的手势,看到了启人担忧的目光和基尔兽不安的低吼……太多陌生的面孔,太多灼热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这个风暴眼上。
月绯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麻烦又热血的笨蛋”的无奈,但在这无奈的最深处,一点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暖光,极其轻微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湮灭在更深的疲惫里。
一阵裹挟着数据残渣与毁灭气息的混乱涡流吹过,让她单薄如纸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几乎能与她颈侧苍白的皮肤融为一体。她立刻用手撑住了身后的岩石,指腹因用力而压得泛出死寂的青白,但很快,她便像是无事发生般重新站稳,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扰,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唔,这个问题嘛……”她开口,语气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思考意味,仿佛在权衡晚饭吃什么,“首先,‘更轻松’是个伪命题。“只要这份‘工作’的源头还在我体内,侵蚀的进程还在继续,就谈不上真正的‘轻松’。顶多……”她偏了偏头,做出认真比较的样子,“是从‘持续性的、高强度的剧痛’,变成‘持续的钝痛’加上‘间歇性的、或许更剧烈的爆发痛’。从成本效益分析来看,性价比不高。”
她的话语理智、清晰,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冷静,将自身正在承受的、足以碾碎常人意志的极致痛苦,轻描淡写地量化为冰冷的“性价比”问题。
这极度理智之下的残酷,让听到她话语的许多人心脏骤然揪紧。太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眼眶瞬间通红;素娜别开了脸,手指深深掐入掌心;远处,淑乃已经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眼中泪光闪烁。
“其次,”她稍微换了个更省力的站姿,将更多的重量交给背后的岩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太一、扫过父亲、扫过所有集结于此的人,继续说道,嘴角那抹惯有的、略带顽劣的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她歪了歪头,看向尼尼,“看着这群笨蛋为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事情拼命,自己却躺在一边‘轻松’地等着结局……这种剧情——”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明确的嫌弃,“我不太喜欢。太无聊了。”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一部烂片。
“仅仅是……不喜欢无聊?”尼尼追问,紫眸中光影流转。
战场边缘,听到这个回答的工藤大器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弧度,低声对身边的切羽道:“真是……有够特别的理由。”
切羽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月绯身上,评估着她越来越不稳定的能量读数。
“唔,一部分吧。”绯晃了晃那苍白得几乎能看到骨骼轮廓的手指,动作自然得仿佛肩头没有压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与自身的终局。
“主要还是觉得,既然有能力做点什么,却因为怕麻烦或者想让自己‘轻松’一点而袖手旁观……事后想起来——”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微妙地变化,带上了一丝属于她的小小恶劣,“大概会觉得自己挺差劲的。自我评价会降低,这不符合我的美学。
她的话引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大门大“哈”地笑了一声,尽管眼中担忧未减:“什么美学不美学的……这姐姐,果然够劲!”他肩上的亚古兽也“嘎呜!”了一声。
拓也则是握紧了拳头,低声对身边的辉二说:“她明明……”辉二用眼神制止了他,只是静静看着。
月绯仿佛没注意到这些反应,继续用那平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说道:“而且,让这群总是热血上头的家伙自己去乱闯”她的目光特意在太一和大辅身上停留了半秒,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嫌弃,“搞砸的几率太高了。高到令人绝望。我来做的话,”她稍稍挺直了一点脊背,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至少能把搞砸的风险降低几个百分点——虽然这次,”她看了一眼那恐怖的投影,语气依旧平淡,“看起来百分点也远远不够用就是了。真是笔烂账。”
她的回答里,没有英雄式的悲壮宣言,没有自我感动的牺牲情怀,甚至没有明确的“守护”或“爱”这样的字眼。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纵容的理性判断——“既然我能做得稍微好一点,那就我来做”的理性判断,以及一点点不愿承认的、对同伴的“不放心”。
尼尼静静地看了她几秒,虚影的边缘开始无声地飘散出幽蓝的光粒。“即使知道,你选择的这条路,尤其是你现在想做的事,很可能没有事后让你去回想差劲不差劲了?”
月绯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像褪色的水彩,但并没有消失。她看着尼尼,那双总是含着戏谑或疏离的红瞳,此刻清澈见底,映不出多少对消亡的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了然。
“可能性很高。”她坦然承认,声音平稳, “但反过来说,”她逻辑清晰地继续分析,如同在解一道数学证明题,“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或者选择那条‘轻松’的路,那么,他们搞砸一切,并且最终所有人都没有那个‘事后’的可能性……”她轻轻吐出一个词,却重如千钧,“是百分之百。”
她甚至摊了摊手,一个带着点无奈意味的小动作,却因为手臂的无力而显得有些飘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那个哪怕只能把成功率从零提升到零点零一的选项,不是最正常、最合理的逻辑吗?”
她歪了歪头,看向尼尼,眼神清澈得近乎天真,却又深邃得洞穿一切,“虽然这个‘零点零一’,在现在的局面下,可能也只是理论值,甚至只是我的错觉。”她毫不避讳地指出了计划的渺茫与自身的无力。
她的逻辑依然冷静得近乎冷酷,将赴死的抉择简化成一道概率题。但这份冷静像一把淬冰的匕首,刺穿了所有聆听者的心。
阿武猛地低下头,嘉儿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肩膀微微颤抖,美美的泪水终于滑落。
远处,启人咬住了嘴唇,建良的眉头锁死,留姬别过脸去,
三代、五代、六代的众多年轻战士们,即使与月绯素未谋面,此刻也被这份平静之下的巨大重量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
“只是因为……他们是‘笨蛋’,你会‘不放心’?”尼尼的声音更轻了,仿佛即将消散。
“不然呢?”月绯反问,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了点“这还用问”的嫌弃。
“难道是因为热爱世界和平?”她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容里的疏离、讥诮与历经世事的淡漠一如既往,与她此刻濒临破碎的形态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个世界嘛,客观来说,也就那样。光明与黑暗,美好与丑恶,创造与毁灭……不过是一体两面,不断循环的数据。”她的目光掠过疮痍的战场,掠过黑暗之海无边的混沌,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但它里面,有我认识的、在乎的、觉得还不错的人。”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所有人,最后停在太一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然后移开,语气恢复了平淡,“让他们因为这种无聊的‘格式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起完蛋,我会有点困扰。所以,能阻止的话,就试试看。”
尼尼的虚影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个矛盾的、璀璨的、即将熄灭的人类样本的每一个细节,刻入自身即将消散的永恒记忆里。那亘古的紫眸中,属于神明旁观者的漠然与疏离,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地、彻底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释然”与“理解”的微光,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欣慰”?
祂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严阵以待、将月绯隐隐护在中心、即使恐惧颤抖也不肯后退一步的太一等人;扫过刚刚穿越时空归来、眼神坚毅如铁、将全部愧疚与希望都赌在此时的月一川;扫过更远处,那些跨越了世界壁垒、将自身光芒与意志毫无保留汇聚于此的无数年轻身影——炽热的斗士,挥拳的爆裂者,合体的指挥官,守护的驯兽师……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却在此刻闪烁着同一种光芒。
“观察了这么久,计算了无数可能性,”尼尼的声音飘忽得像梦呓,又像是最终的报告,“‘利己’与‘趋利避害’,是绝大多数存在逻辑的底层代码。”
祂的虚影变得更加透明,幽蓝光粒的逸散速度骤然加快,如同逆向升起的星辰。
“月绯,”孩童般的神明最后一次呼唤她的名字,那张总是带着恶劣或漠然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愉快”和“满足”的笑容,仿佛一个在漫长研究后终于得到了完美答案、可以安心合上笔记的学者,“你是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错误’。” 祂顿了顿,修正道,“不,是‘惊喜’。”
祂的目光,带着最终的了然与某种超越理解的认同,最后一次掠过所有集结于此的人类——掠过紧张到浑身绷紧却依然挺立、眼中只有月绯的太一;掠过那些明知力量悬殊、前路近乎绝望却依然站在这里、将彼此后背交托的年轻脸庞;掠过月一川那沉重如山却无悔无怨的目光;最后,投向远方那由不同时代、不同面孔、不同羁绊形式组成的、沉默却璀璨夺目的光之星河。
“他们恐惧,”尼尼的声音近乎呢喃,却清晰地在每个人心头响起,“却依然站在这里;他们知道力量悬殊如萤火比之皓月,却依然选择对抗;他们为了彼此,为了一个或许素未谋面之人的不放心,可以做到逻辑上并非最优、但情感与意志上最为坚决的事情……”
“这种……由短暂如刹那的生命所迸发出的、指向明确而纯粹的守护意志……它无法被我的旧有模型解释,无法被绝对理性推导,但它的存在本身……”
尼尼的虚影几乎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后一点朦胧的轮廓和那双越来越明亮的紫眸。
“……很有力。”
“或许,”最后的话语,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沉重得如同规则的基石被悄然替换,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烙印在每一个聆听者的灵魂深处,“一个由这样的意志所主导、所选择的未来……会比由任何绝对秩序、永恒平衡或冰冷程序所构成的完美未来……”
“……要有趣得多。也……值得期待得多。”
话音彻底落下的刹那。
尼尼那已淡如薄雾的虚影,连同那份源自世界之初、代表原初之海冰冷平衡与混沌本质的古老意志,彻底化为无数温暖而璀璨的幽蓝光粒。这
些光粒没有四散湮灭,而是如同拥有最后的、统一的意识与难以言喻的温柔,决绝地、有序地、义无反顾地集体涌向下方翻腾的混沌海面——涌向赫瓦格密尔泉被世界树侵蚀最深、污染最重、并试图强行控制的那个核心连接点。
这是最后的奉献,是平衡意志对“无序”一面的最终“清理”,也是对泉眼本身的最后一次“稳定”与“祝福”。
祂选择了以自身的彻底消散,为月绯、为所有在此的人们,铺下最后一块可能通往“生路”的垫脚石。
几乎就在尼尼消散的同一毫秒。
高空中,那道一直如同背景音般持续运转、代表着恒常性“绝对和平”意志的银色庞大数据流,在“目睹”了这场跨越神明与人类的对话,感受了那如星河汇聚、澎湃激昂的人类意志洪流后,发出了最后一道平稳的、如同程序运行到终极指令般的柔和波动。
没有评价,没有感慨,没有对自身抉择的怀疑或辩解。只有一份运行了不知多少岁月、维护了某种脆弱平衡的“守护和平”底层协议,在最终确认了“和平”的另一种可能性——一种由短暂生命自行定义、自行争取、充满变数却也充满活力的可能性——之后,选择了将定义权与执行权,完全移交。
银色的光芒,温柔而彻底地黯淡、分解、消散,如同春日融雪,归于永久的、不再进行任何干涉的沉眠。一种强加于万物之上的“和平”概念,就此退场。
两大系统意志的退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悲壮的挽歌,安静得近乎谦逊,却在这片战场上留下了巨大的、意义深远的真空,以及一份沉重的、完全交托给人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