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醒时癫 ...
-
唐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怎么？不敢动手了？唐玄，你也有怕的一天？”
唐玄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反而慢慢走回桌前，捡起掉落的龟甲，指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上面的茶渍。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一个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出来，又被他一一掐灭。
直到一个阴狠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上心头。
不能杀，那就让他“疯”。
疯了的唐厉，说的话谁会信？他那些关于自己的秘密，只会变成疯癫之人的胡言乱语。更妙的是，他可以把这“疯病”的源头，稳稳地扣在禁地头上。
禁地既然能送出陨星刺，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下毒。唐门上下谁不忌惮禁地的手段？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禁地为了封口，才对唐厉下了狠手。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地滋长起来。唐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的算计，比夜色还要深沉。
他抬眸看向唐厉，语气里的杀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和的诡异：
“厉哥，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敢杀你。”
唐厉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唐玄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也别想着能好过。禁地既然插手了，你我都得按规矩来。”
他慢悠悠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茶水打湿的衣襟，走到窗棂前，声音轻得像雾里飘来的一阵风：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是龙咱们得盘着，是虎咱们也得趴着！”
唐厉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想开口质问，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唐玄的身影消失在竹楼门口，只留下满室的茶香与血腥味交织的诡异气息。
唐厉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竹楼。月光穿透薄雾，洒在唐门的青石板路上，却照不进他心底的绝望。他不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疯癫”，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晨光渐亮，雾气渐散，唐门的飞檐在朝阳下露出青灰色的轮廓，却照不透檐角下盘根错节的阴影。
竹楼内安静的瘆人，而三房的院落里已埋下了引爆的引线，唐啸天的书房中，追查唐武下落、搜寻柳少主的卷宗堆积如山。
没有人知道，这场席卷唐门的风波，源头不过是禁地崖边的一道黑影，和千里之外一个正在亡命的孩子。
更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波，只是为了给那个孩子，争取一线生机。
而另一边，唐玄快步回到自己的暗室。
暗室里，琳琅满目的药瓶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径直走到最深处的暗格前，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里面装着唐门秘药惑心散，能乱人心智，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但这还不够！
唐玄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小陶罐上，罐子里装着暗紫色的草药，正是唐门药典里的禁药缠魂草。此草性烈，与惑心散同服，能让药效变得刁钻至极——中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两种状态交替出现，且两种药效会相互纠缠，生成一种全新的、无解的毒素。
任你是唐门的解毒圣手，也辨不出这毒素的来路。
唐玄手腕微翻，从袖中暗袋里抽出一双经秘制墨汁浸染过的玄色羊皮指套，指尖翻飞间便稳妥套上。指套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丝线之下，是唐门特制的驱毒药囊夹层。银线既用来固定薄如蝉翼的药囊，又能借银器遇毒变色的特性，充当毒侵预警的信号。这等内门核心弟子都难得一见的护身之物，竟被他私藏在袖中，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谋划。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株缠魂草，指尖用力，将其捏碎，紫色的汁液滴入惑心散中。褐色的药粉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异香。
他轻轻摇晃瓷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曲无声的葬歌。
“厉哥，别怪我心狠。”唐玄低声自语，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早已布好了局。唐厉的亲信，早已被他收买。今晚，一碗掺了暗紫色药粉的安神汤，会准时送到唐厉的卧房里。
而他，只需要等着明天，看一场好戏。
夜深人静时，唐厉的卧房里。
他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唐玄那诡异的笑容和禁地的陨星刺。白日议事厅的喧嚣还在耳边回响。门主骤然出关的威压，少主失踪的三日彻查死令，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从不干涉总坛诸事的禁地竟莫名插手染指，门主甚至动用天枢令，调派禁地影卫彻查总坛人事。桩桩件件，像巨石层层叠叠压在他的胸口，喘不过气。
亲信端来一碗安神汤，汤面氤氲的热气里飘着一丝极淡的甜香。唐厉瞥了眼那碗汤，枯槁的手指攥紧了锦被，指节泛白，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多事之秋啊……是老夫大意了！竟轻信唐煜那竖子，让他去压长房魔胎少主的事，结果他办得一塌糊涂！更可恨的是四长老那贼子，多年来拿我当枪使，如今见势不妙就要杀我灭口！为了妻儿老小，我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要不是禁地突然插手，老夫怕是早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二房四房，害我不浅！一群贼子，误我啊！”
亲信垂着头，低声劝慰：“三爷，厨房熬了点汤，喝了安神助眠，您还是先早些歇着吧，估摸着明日影卫该往咱们这边来啦。”
唐厉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犹豫了片刻。白日的唇枪舌剑、门主的雷霆之令，还有禁地插手的阴云，再加上这锥心的悔恨与憋屈，早已耗光了他的心神，累得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汤药入喉，那丝甜腻的异香骤然清晰，却已来不及。
他不知道，这碗汤，会让他一头栽进旁人求而不得的“锦绣迷局”。他将在一场哭笑不得的别样人生里，困守一段荒唐大梦。
翌日清晨，唐门的晨雾还没散尽，三房院落里就炸开了锅。
天刚蒙蒙亮，唐厉就准时醒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自己动手梳洗，还嫌下人递来的发冠不够华贵，翻出了压箱底的、年少时佩戴的鎏金嵌玉冠——那是早年宗门大典时，老门主赏给他把玩的。
他穿戴整齐，一身藏青锦袍衬得面色格外严肃，迈着八字步走到正厅，往主位上一坐，清了清嗓子：“来人啊，今日是无事商议吗？怎的一个都没来见本门主？唐门是尽养着些闲散人等吗？”
伺候的仆从面面相觑，犹豫着没动。
唐厉眉头一皱，拍了拍桌子：“放肆！本门主在此，尔等竟敢怠慢？”
仆从们吓得“噗通”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三爷！您是唐门三房，号必救长老……”
“胡说！”唐厉一拍扶手，理直气壮，“老夫就是唐门门主！从今日起，宗门大小事务，都得经老夫点头！”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开始发号施令：
“去，把二房的唐煜叫来，让他把长房少主失踪的卷宗呈上来！还有四房那群贼子，让他们把侵吞的宗门物资如数交出来！否则严惩不怠！”
仆从们一头雾水吓得魂飞魄散，一边磕头一边偷偷派人去报信。
一上午的功夫，“三房唐厉疯了，非要当门主”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唐门总坛。弟子们议论纷纷，有觉得好笑的，有觉得惊悚的，还有人偷偷跑去看他“办公”——只见唐厉坐在正厅里，对着空气批阅卷宗，嘴里还念念有词：
“此议不妥，驳回！”“赏！赏十两银子……”
消息传到门主耳中时，门主正对着影卫汇报来的各处人事调动，与嫌疑之处的清单出神。他勃然大怒，只当唐厉是借故挑衅，无视少主失踪的大事，还觊觎门主之位。
门主亲自带着人冲到三房，进门就撞见唐厉正拿着鸡毛掸子，逼着仆从们对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唐厉！”门主怒喝一声，声震屋瓦。
唐厉抬眼，看到门主，非但没慌，反而皱起眉，手里的鸡毛掸子往旁边一敲，带着几分训斥的威严：
“唐啸天？见了本门主，为何不跪？”
门主气得脸色铁青，上前就要呵斥。可他看着唐厉那双眼睛——眼神清明得很，没有半分痴傻，偏偏眼底盛着的全是“门主”的倨傲，又听着他满口“宗门要务”“赏罚分明”的胡话，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
旁边的大长老唐烬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厉，又瞥了一眼人群里故作担忧的唐玄，指尖轻轻摩挲着胡须，眸色深沉。
门主盯着唐厉看了半晌，脸色从铁青褪成惊愕，最后咬着牙憋出一句：
“……你怕是失心疯了！三日之期查少主失踪的事，你，逃不掉！”
话音未落，门主便厉声喝道：
“来人！速去将本门辖下药王谷的鬼医、毒神宗署的圣手，还有西山隐居的那几位老怪都请过来！今日务必查清楚，他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唐厉闻言，眼睛倏地一亮，猛地一拍扶手，高声附和：
“对对对对对！本门主也很久没有传他们前来问话了！正好一并清算宗门医毒诸事！”
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憋着笑不敢吭声，门主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传令弟子领命，飞也似的冲出了三房院落。
院里瞬间静了下来。唐厉依旧端坐在主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的鸡毛掸子拄着桌面，活脱脱一副“门主理政”的模样。只是没人注意到，他那双方才还满是倨傲的眼睛，正时而清明时而混浊——清明时，他会皱着眉打量厅内的匾额，似乎在琢磨“门主府”的布置是否妥当。混浊时，他又会死死盯着门口，指尖微微发颤，嘴里低声念叨着没人听得清的话，像是在忌惮什么。
偶尔有仆从路过，被他一眼扫到，当即厉声喝道：“站住！本门主在此，为何不行礼？”吓得仆从连连磕头，大气不敢出。
这般装腔作势又隐隐透着错乱的模样，让满院的人都不敢上前搭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
本章完～下章已准备好更新姿势～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醒时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