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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小心!”
      半空里聂断缨听到这声惊叫,紧接着衣衫一紧,被绳上沈碧怀伸手牢牢握住,两人就这么离地挂着,长衫随风絮絮飘荡。
      “小心。”绳上沈碧怀又加了句,眼波里所有炙热都悄悄褪去,复又是一片清明。
      聂断缨扬起嘴角,雪白牙齿在盛阳下闪着光,瞧上方沈碧怀的眼神有些迷醉。
      “你眼睛长的真好看,比刚化的雪水的还干净。”他感慨,身板挺起,伸出右手想与沈碧怀相握。
      干净。这两个字却叫沈碧怀突然的一个错神,脚踝上失了力,再承载不住两人分量,从绳间坠空而去。
      绳子离地不算太远,沈碧怀下意识里张开怀抱,用身体卸去了聂断缨的下坠之势。
      他甚至没察觉到痛苦,没听到自家骨头一声脆响,仍痴痴惘惘想着那两字。
      干净,比刚化的雪水还干净。这赞美如今倒可算是绝佳的讽刺。
      他想笑,苦笑为这讽刺叫好,却觉得力不从心。
      耳际聂断缨正中气十足的问他:“要不要紧,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不妨事。”他回了句,掸掸衣衫预备立身,却发现脚踝一阵剧痛。
      看来是摔断了脚骨。这倒好,老天真正长眼,知道他凭身段吃饭,所以偏生要他断了骨头动弹不得。
      他只觉嘴里发苦,一时之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聂断缨也开始察觉到他不对,赶忙扯着嗓门唤人,又一把抱起他直往班主屋里奔去。
      怀抱是结实而温暖的,可沈碧怀一路板直身躯,没敢往前凑近半分。
      连想起都觉得龌龊,他不能污了两人间原本干干净净的情分,污了自己最最珍视的人。

      班主很快找来大夫,那大夫照例问了状况看了伤情,说是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卧床休养些时日就成。
      聂断缨这才松了口气,拿袖口直抹额角汗珠子。
      班主上前,代沈碧怀掖了被角,道:“你就放心将养,班里就让凤娇替你,如今也有些人爱看个女旦来着。”
      沈碧怀点了点头,末了又叹了口气。
      “只怕是难得消停呢。”他低声,转过身去裹紧被褥,背影看来有些僵硬。

      果然,消停日子没过多久,隔几日那牛司令满嘴喷着酒气说来听戏,一瞧名牌上没有沈碧怀挂角,立马就炸开了锅。
      “怎么沈老板还没大好?”他敞开领口拿手扇风,勾头往后台瞧去:“格老子的,那么老子不是没趣的很?去去去,请沈老板,今日他非上台不可。”
      聂断缨今日描了个花脸,正唱到后羿与嫦娥决裂,闻言双目倒竖,恨不能立时上前把这狗日司令掐死。
      凤娇识趣,暗里使劲一把拽住了他手,连拖带拽把他领到后台。
      班主这会早在后台团团乱转,一张脸比苦瓜还苦三分。
      一旁静坐着的沈碧怀缓声发了话:“那么演《贵妃醉酒》算了,这戏坐卧着多,没什么妨碍。”
      言毕就拿笔开始勾脸,没半点委屈不甘。
      一切收拾停当,预备上台了,这才回身对了聂断缨,轻声道:“要不你先回吧,沈落今天没人照料。”
      这是要聂断缨回避,省得他呕气伤神。
      聂断缨却不领情,“哼”了声后别过头去,再不瞧他一眼。
      可临到锣鼓开场,沈碧怀立起了身,他却又第一个上前,扶搀着他一步步挪到前台,不叫他伤脚使上半点力。
      无论如何,情分总是在的,真真切切的情分。
      沈碧怀眸子缓缓亮了起来,满面油彩之下一双黑亮的眸子,立时灿灿如落满星辰。
      而这一亮便如水晶宫里燃起了一丛烛火,顿叫满堂生辉,沈碧怀活了,杨贵妃也活了,挥袖间众生颠倒,目光到了哪处,哪处便生出一朵莲来,吊着你心,随他一起高低起落。
      那牛司令半趴在桌间,起先还能勉强维持住个姿态,到后来再藏不住猥琐,干脆趴到戏台边,拿个酒杯忽忽吐着热气。
      “喂!”他大了舌头:“你那壶里好酒,也分我点好不。”
      戏堂里原本客人不少,他这疯话一出,却顿时叫众人集体吃了哑药,堂下立时只剩寂静一片。
      沈碧怀这里静了静,仰头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台边,将那空壶高提,长声唱道:“酒中欢,香与尘,也分了那众人,只愿来年再看,颜色仍在,这庭院不曾落尘,仍是那热热闹闹有如今朝……”
      那唱腔婉转戏词整凑,本意是想借机解了这围。
      可牛司令这会子醉迷了神智,哪里还顾及这许多,干脆将杯一抛捉住了沈碧怀右手,乘势在上面亲了口。
      “香与尘,唔,果然香的很!”他高声,一张紫脸闪着油光。

      “放手!”后台突的传来声暴喝,聂断缨挣开众人,一个跨步窜到台前,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沈碧怀如遭雷击,赶忙将手抽了出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抱住了他。
      “没什么。”他反反复复:“没什么没什么,司令是要赏我银钱,你先回去。”
      而那厢牛司令早一把摸出了枪,趔趄着瞄准,道:“你算哪根葱,格老子的,三番两次来管老子闲事,老子这就崩了你,让你知道啥叫王法!”
      聂断缨不服,挣扎了还想上前,场面顿时就紧促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戏不让唱,倒还要人家的命吗?”
      空阔场馆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女声,像水滴敲上细瓷,悦耳声音久久不散。
      牛司令吃了一惊,回身望去,这才发现堂间居然仍有一桌客人不曾逃散,是两位女眷,一老一少,旁边还垂手立着个中年男子,看来该是下人。
      方才发话的是年轻女子,穿一件宝蓝色软呢洋装,很是摩登,可头发却不学人家时髦女子做了火烫,仍是编做两股垂在胸前,说不出的娴静清纯。
      “你不用看了。”那女子冲牛司令发话,人还不曾笑,两颊就有了浅浅梨窝:“刚才喊话的是我,你也不用瞪我,我不怕你。”
      牛司令顿时直了眼,舌头益发大了,道:“那是那是,漂亮小姐,自然是不用怕我……”
      在桌间一直端坐的中年女子闻言显是大怒,将手上茶盅重重一掼,杯身杯盖顿时四碎,茶水呼啦拉流了满地。
      这等气势倒叫牛司令副官脑子一下清明,顿时想起了什么,将嘴凑到牛司令耳边,嘀咕说了几句。
      牛司令的醉意立马不那么浓了,愣了有半晌,这才一抱拳陪上笑脸:“原来是蓝府两位女眷,抱歉抱歉,牛某唐突了,妨碍您二位听戏,牛某这就告辞。”
      言毕阔手一挥,身后一班人马真就这么呼啦拉退了个干净。

      眼见就要到来的一劫就这么化解了,沈碧怀回不过神,还只当是梦,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觉得脚踝剧痛如有针刺,忙咬紧牙关摸到椅边坐下。
      而那女子这会已经走上前来,在戏台下伸出了右手,冲聂断缨盈盈一笑。
      “你好。”她道:“你叫聂断缨是吗?我娘喜欢听你唱戏,我也喜欢,觉得你跟斗翻的极好,人也长的俊极了。”
      聂断缨摸了摸脑勺,好一会才伸出手,拿两个指头碰了碰小姐指尖,结结巴巴道:“谢……谢,那个,还不曾请教……那个小姐大名。”
      “我叫蓝玉,蓝色的玉,世上没有的珍宝。”那小姐莞尔,笑他拘谨:“还有你不要这么怕我,都什么年代了,握个手而已,还男女授受不亲吗?”
      这一笑便如风起,吹起了一树梨花满捧阳光,劈头吹进了聂断缨心间,吹的他心一片馨香敞亮,让他不由也笑了。
      “真是谢谢你呢。”他道,终于伸手和她相握:“你看,我都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就在戏台上下这么一高一低相对,神仙似的一对男女,不论地位身份,样貌却是绝对的般配。
      沈碧怀见状在不远处低下了头,深深低着,长睫毛覆着眼帘,一时间毫无生气,像两只秋日的枯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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