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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雨落梨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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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红氤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
这一晚没什么动作,金洄一直守在殿中,那兄妹俩也不敢睡,阿望拉着陈聆献和姚未敛聊个没完,阿遥四处路过,企图融入,屡屡失败。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亮了,却不见太阳,反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滴打在地上,在静谧的山中落得噼里啪啦。
四人站在殿前准备下山。
阿遥抱着几把油纸伞小跑过来,跑近了,金洄却道:“不用,这雨淋不到我们。”
阿遥愣住了:“可是……”
崔红氤往前站了一步:“给我们吧,多谢。”
阿遥:“哦,好。”他把油纸伞递上,然后颤颤巍巍往金洄那撇了一眼,脸比碳还黑。
姚未敛耐着性子给金洄解释:“咱们是要去镇上,镇上都是活人,太光明正大的话怎么打探消息呀,来。”
她把手里的油纸伞递给金洄:“这把给你,听话,昂。”
不愧是葆胤母,到哪都能哄孩子。
金洄接过油纸伞,彻底没话说了。
姚未敛笑笑,回头又从阿遥手里接了一把油纸伞,撑开朝雨中走去,雨滴打在伞上的瞬间,姚未敛浑身柔光一现,变成了一名满身粗布麻衣的少女。
崔红氤和陈聆献心照不宣,紧跟其后,摇身一变,也换了身素净的打扮。
等他们走出好几步金洄才有样学样地出发了。
走到神庙门前时,陈聆献往身旁扫了一眼,目光却定在了崔红氤腰间,她道:“这个,你不收起来吗?”
“嗯?”崔红氤发现她指的正是谲鸣留下的护身符,“我忘了。”
他正准备去握那护身符,手都伸到半路了却发现这护身符竟然微不可闻地摇了摇。
?
他讶异地看向陈聆献:“你看到了吗?”
陈聆献回他:“什么?”
是错觉吗?他握住了护身符,正准备将它隐去。
护身符在他手心焦急地撞了撞。
触感清晰,崔红氤乍然将手掌摊开,这护身符又安心躺平了。
他站在原地挑了挑眉。
谲鸣你这个家伙。
陈聆献和姚未敛已经走远了,他的伞猛地被撞了一下。下山的道很宽,两个撑伞的人并排绰绰有余,崔红氤明明已经站在边缘了,金洄还是不看路撞了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红氤看着那昂首挺胸的背影,心道:真有毛病。
他算是知道自己当初拿装满仙果的竹筐去怼谲鸣胸膛,谲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要是换了他,他绝对忍不了。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崔红氤果断饶过手上这个可怜兮兮的护身符,转念一想,把它扎进了腰间,留了一根穗子上的金丝线在外头,然后缓步跟了上去。
兄妹俩并未前来,而是继续留在山上守庙,临走前给他们指了王大娘家的路,几人也准备从这查起。
到了山脚,左右各有一户人家,大清早的已经有人在院子里活动了,遥望兄妹说右边这户就是王大娘家,不过左边这户离得近些,几人先隔着篱笆往院子里头看了一眼。
院里有位老爷爷正在屋檐下煮东西,行动迟缓地用搅棒搅着瓦罐中的液体,药材的清苦香混着雨水的潮气被晨风吹着飘到了几人站立之处。
陈聆献闭上眼,仔细闻了闻:“党参、白术、当归、藏红花……应该是给女孩熬的药。”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聆献身上。
她眉头紧了紧,睁开眼,望向那瓦罐。
姚未敛见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陈聆献琢磨着:“我好像闻到了香灰味,很淡,不明显。”
崔红氤轻声疑问:“香灰?”
这时老爷爷有了动作,他放下搅棒,抬起头冲屋里大喊一声:“窦妹子!起床喝药嘞!”与他那焉了吧唧的举止截然相反,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听起来还能活二十年。
这一抬头,老爷爷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隔着细雨对他们笑了笑,崔红氤很有礼貌地回了个。
老爷爷起身,迈开左脚转身进屋,他们则继续往前走。
崔红氤本来都移开眼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下,门已经从里头被关上了,屋檐下的药还在沸腾。
前面右侧就是兄妹俩说的王大娘家,他们走到近处,恰好碰到一名妇女站在屋门前,正准备撑伞出门。
她伞刚撑开一半,听见一声“王大娘好”,撑伞的手微微一顿,偏开纸伞,看见一张笑脸。
崔红氤凑上前,眉眼弯起,笑容可掬。
王大娘原本还警惕着,这一瞬间微微展眉,亲和道:“小哥,你有什么事啦?”崔红氤还未答话她又往后头看了看,笑道,“哟,你们是外乡来的罢,咱这可没这么精致的娃娃。”
姚未敛笑着软软道:“是呢大娘,我们刚从山上下来。”
王大娘笑着疑惑:“山上?”
崔红氤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样子,答:“咱们是昨个晚上到的这儿,镇里头人家都睡了,也不好打搅,就去山上找神庙收留了一晚。”
“哦这样啊。”大娘停顿了一下,“吉煞公庇护我们多年,二仙子又心善,找他们呀指定不会拒绝。”
说这话的时候,王大娘的笑容减淡了一些。
“二仙子?”陡然听到个陌生的说法,崔红氤问。
大娘答:“你们不知道,这是咱们镇上的叫法。那两个小孩从小养在山上,听说是被仙人收养的,以前还那么小一点的时候就爱下山来玩,见谁有困难就去帮,也不挑,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听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身世,我们就觉得这两小娃娃呀一定是我们镇的福报,所以叫他们二仙子。”
陈聆献:“不失为一段佳话。”
大娘点了点头,笑着应和:“是呢是呢,所以你们找我是想?”
姚未敛递出一个小竹篮,崔红氤接过,又递给大娘:“二仙子记挂您,拖我们带了一些他们新采的菌子下来。”
大娘喜笑颜开,欣然收下:“哎呦,真是有劳。那我放进屋去,你们等等啊。”
说着,大娘回身推门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了,等了一小会,门又重新打开来,大娘走出门,又细致地把门关好。
确认关好门,大娘回头:“你们初来乍到,还不熟悉罢,我正要去镇上买点东西,要不要带你们一起逛逛。”
崔红氤眼睛弯弯:“好啊。”
大娘撑开伞:“那走吧。”
崔红氤让了个道,让王大娘走在前头,他们挨在后头跟着,出发时不经意间低头扫了一眼。
几人随着王大娘一道走着土路,下雨天让路变得有些泥泞。终于走上石路,几人的鞋底都糊了厚厚一层泥。
他们走着觉得不舒服,不停拖着步子去磨鞋底,想把泥巴蹭薄一些。走在前头的大娘像是习惯了,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城里来的吧,走这种泥巴路是有点受罪。”
崔红氤随便说了个:“我们打香洲来的。”
大娘有些诧异:“这么远哪。”
崔红氤仔细一盘算,香洲在北,梨温在南,对凡人来说真不是远了一点,他真是脑子劈叉了。
说都说了,总得圆回来,他脸不红心不跳道:“也不是直奔来的,中间歇了好些时候,一路做点小生意,走都走到南边了,听说梨温的海物好做,就来看看。”
天衣无缝。
大娘道:“那也挺累的哦。”
崔红氤疯狂点头。
大娘突然想起什么,拍着心口像是害怕极了,嘴上还在笑:“这两年往南走也是对的,你们听说常昙的事没,常昙就在香洲上头来着,哎呦真的吓死人了。”
崔红氤心想当然知道。我不光知道,这个烂摊子还是我收的。
大娘自顾自地说着:“那常昙都成鬼城了,人人见了都绕道走,连北佟那帮孙子都不敢走那边打仗了,听说里面起码五十万条人命呢!”
姚未敛捂住嘴巴,捧哏:“也太可怕了。”
大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不是可怕,是可怜。真是造孽啊。”
崔红氤撇了撇嘴,感叹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这么离谱。
说着,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崔红氤微微抬起纸伞,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周围有三三两两商铺,出来采买的人不少,陈聆献的视线立即被生意最好的那间铺子吸引过去。
上面写着“肖草堂”。
是间药肆。
王大娘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也朝药肆走去。
崔红氤疑惑:“这镇上生意最好的居然是药肆?”
陈聆献神情凝重:“药有古怪。”
崔红氤的注意力倒是在人群里:“先别说药了,我觉得这里的人更奇怪。”
陈聆献看向他:“怎么说?”
崔红氤朝人群抬了抬下巴:“你不觉得他们都太开心了吗?”
金洄终于开口:“都在笑。”
“对,都在笑。从我们下山见到的第一个老爷爷开始一路走到这里,每个人都在笑。”崔红氤眯了眯眼,四处打量着,“而且,除开商铺,所有人的屋门都是紧闭的,王大娘连进屋放个菌子都要关门,跟防贼似的。”
姚未敛小声:“屋里一定有东西,我们得想个法子进去。”
崔红氤看见大娘已经往回走了,偏头小声道:“先看看王大娘怎么说。”
大娘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木盒,对几人乐道:“好了,我继续带你们走走。”说着,她便开始介绍,“像这样的街咱们梨温镇一共有两条,一条在东边,一条在西边,名字不咋好听,就叫东街和西街。你们要是想做海物生意去东街是最好的,靠海,也方便。”
崔红氤想起来了,昨晚的确是有经过一条街来着,想来就是东街。
大娘:“对了,你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去海边看看吧,我去东街也有点事,正好可以一起过去。”
崔红氤语气轻快:“求之不得。”
“大娘,您都买的什么药啊。”陈聆献看似随意一问。
大娘果然怔了一下,有些勉强道:“啊,都是些寻常药,补脾胃的。”
陈聆献颔首。
崔红氤注意到大娘的肩膀轻微往下松了松。
谁知陈聆献又道:“肖草堂好像很受欢迎,是很有名的医师吗?”
大娘松掉的肩膀又提了起来,她回头瞥了一眼陈聆献,嘴巴还是笑着的,只是眼神看起来没那么愉快了:“姑娘你懂的好像挺多嘛。”
陈聆献眼都不眨一下:“我家祖上也是开药肆的,因为战乱,家破人亡。”
“哎呦。”大娘瞬间变成了心疼,她道,“唉……罢了,告诉你们应该也无妨。那位肖草堂的肖医师在我们镇上可是大名鼎鼎,不过我可不能多说,你们若是在这里安定下来可以自己去试试他的药,效果那是绝对的好,包治百病!”
金洄:“包治百病?”
大娘:“对!包治百病!”
崔红氤和陈聆献默契对视一眼,没做发言。
大娘一个人叭叭了一路,梨温镇不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街。大娘又进了铺子里,不过很快就出来了,说着就带他们往海边走。
雨停了,他们收起伞。
崔红氤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唉,大娘,这一路过来怎么没见着镇子里的小孩?”
“有啊。”大娘笑着指向最近的一间房屋,“诺,那家就有个小男孩来着,我家也有个姑娘呢。”
崔红氤看到了旁边挂着油灯的矮树,回忆起来昨天夜里碰到的那个小孩。
屋前正有一对夫妇在收拾杂物,见着他们来,抬头冲他们笑。
又是在笑。
崔红氤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有点不适。
大娘似乎和这家很是熟络,与夫妇嘘寒问暖了几句才继续带着几人往下走。临走时崔红氤将夫妇上上下下扫了个遍,这一扫让他确定了某件事情。
这个镇子里的人,走路都是先迈左脚,尽管有时会同手同脚。
这是个很难察觉的习惯,有的人习惯迈右脚,有的人习惯迈左脚,也有的人两只脚随意。但如果整个镇子的人走路都是先迈左脚就很可怕了。
依照崔红氤过往除煞的经验来看,有一个很大的可能。
同化。
夫妇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笑容愈烈。
崔红氤毫无波澜地打量起了四周,最后瞥向夫妇时一抹鲜红从眼中一闪而过。
夫妇似乎停顿了一下,只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