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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成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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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浅和白渺渺二人骑着四海书斋提供的新马,一路疾驰,来到了那个被屠杀的柳林村。她们抱着万一的心态,觉得江星既然来过此地,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临近村子,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死寂感便弥漫开来。两位少女远远地就看见,在村口的空地上,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的女子,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祭祀般的姿态跳着舞蹈,动作扭曲而缓慢,像是在进行某种超度亡魂的仪式。只是那背影,莫名地让林浅浅感到一丝熟悉。
“是江星!”林浅浅用口型对白渺渺说道。
二人默契十足,一个眼神交汇,瞬间制定了战术。白渺渺手腕一翻,早已准备好的迷药粉末无声撒出,而林浅浅则如同猎豹般暴起,竹剑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刺江星后心!
“江星!受死!”
然而,江星混迹江湖多年,对杀气的感知何其敏锐!在白渺渺撒出药粉的瞬间,她已然察觉,那诡异的身法再次施展,如同红色鬼魅,足尖轻点,身形便飘忽地向后滑出,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迷药范围和林浅浅的致命一击,瞬息间便与二人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
她稳住身形,抬手轻轻抚过自己易容后陌生的脸颊,饶有兴致地看向林浅浅,笑眯眯地问道:“我自认这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连气息都收敛了八九分。真是好奇,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林浅浅见她这副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有趣游戏的态度,更是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喝道:“干你屁事!你屠杀整个村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少女似乎觉得这样质问不够有力,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你蛊惑他人,行此灭绝人性之事,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为何要痛?”江星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随即又化为讥诮,“是那个少年自己经不起永生的诱惑,选择了举起屠刀。这难道不是他自身的意志吗?” 她话锋一转,目光幽深地看向林浅浅,带着蛊惑般的语气,“就比如说,如果我此刻指使你去屠杀,你会去做吗?”
林浅浅没反应过来这是话术陷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当然不会!姑奶奶我才没那么残忍!”
“你看,”江星摊了摊手,笑容越发妖异,“所以,问题从来不在我,而在他们自己内心不够坚定啊。”
好有道理,林浅浅反驳不了,但内心认为,屠杀一个村的人就是不对,少女反驳不了,气得只能将怒火倾泻在剑上,下手更加狠辣凌厉!竹剑化作道道残影,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招招不离江星要害!
然而,江星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饶是如此,在林浅浅全力猛攻之下,她身上那件红衣也被剑气划破多处,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可怖的是,江星对于这些伤口仿佛毫无知觉,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让人心底发寒的笑意,甚至还有闲暇继续用语言刺激林浅浅:
“正义感过剩的小丫头,你在喊着要替天行道、杀人之前,可曾想过——这个村子,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嘲讽,“你以为,光凭一个年纪不到二十、武功只是三流的蠢货,真的能凭一己之力,屠光这整个村庄吗?”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盛怒中的林浅浅动作微微一滞,白渺渺也瞬间蹙紧了眉头。
江星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桩惨绝人寰的屠杀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柳林村,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浅浅心头猛地一颤,江星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扎入了她信念的缝隙。那一瞬间,她竟真的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自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喊打喊杀,与画本子里那些是非不分的魔头有何区别?
但这念头稍纵即逝。她用力甩了甩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对!她一路行来,救过被地痞欺负的百姓,帮过潞城的灾民,惩治过恶霸,她是在行侠仗义!江星这是在用歪理邪说蛊惑她!
白渺渺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浅浅那一瞬间的动摇,她上前一步,与林浅浅并肩而立,清澈的目光直视江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直指核心:
“江星,就算这个村子如你所说,曾拐卖人口,曾信奉邪教,曾迫害外乡人……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律法、王法规章来审判、来裁决。”
她话语一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可是,那些襁褓中的婴儿何罪?那些手无寸铁的老人何罪?那些不曾参与恶行、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的妇孺何罪?!你的‘永生’,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了吗?你的‘解脱’,凭什么由你來定义,并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这番掷地有声的质问,让江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确实无法直接反驳这条生命至上、罪不及孥的底线。
然而,江星毕竟是江星,她立刻抓住了白渺渺话语中的另一个切入点,发出了更加尖锐、甚至带着个人嗤笑:
“朝廷?律法?王法?哈哈哈——”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悲凉,“白渺渺,你说这话的时候,别忘了你曾是世家嫡女!你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可见过真正的底层炼狱?你那些世家亲人,你遇到的皇族贵胄,他们可曾真正低下过头,看一眼那些在泥泞里挣扎、被侮辱、被损害、被饿死的蝼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律法不管他们!朝廷不管他们!神明也不管他们!既然如此,由我来管!由我来给他们一个痛快!由我的信徒,亲手送他们往生极乐,脱离这无边苦海!这难道不是一种慈悲吗?!哈哈哈哈——”
她状若癫狂的笑声在死寂的村庄上空回荡,充满了绝望与毁灭的气息。
林浅浅的剑,也第一次失去了那一往无前的决绝。江星那番关于朝廷不公、底层苦难的控诉,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清澈见底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总是凭着看到的片段和本能的好恶去判断一个人、一件事的全部,这种认知上的冲击让她心神剧震,剑势也随之出现了凝滞。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只在一瞬!
江星何等人物,立刻抓住了林浅浅这刹那间的破绽与迷茫!她眼中厉色一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淬毒的短刃,身形如鬼魅般突进,直刺林浅浅心口!这一下狠辣刁钻,快如闪电!
“浅浅!”白渺渺的惊呼声撕心裂肺。
林浅浅在最后关头凭借本能竭力侧身躲避!
“噗嗤——”
短刃未能刺中心脏,却深深扎入了她的肩胛下方,几乎对穿!剧痛传来,林浅浅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猛地从嘴角溢出,身形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浅浅!”
“林姑娘!”
白渺渺大惊失色,正要不顾一切冲上前。与此同时,由远处急速赶来的上官燕、范风眠以及一众官兵也恰好抵达,正好目睹了这惊险一幕!
上官燕面沉如水,身影如惊鸿般掠过,瞬间便出现在林浅浅身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徒弟,指尖迅速搭上她的腕脉,内力探入,察觉到虽然伤势沉重,但并未伤及根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手持染血短刃、神色癫狂又带着一丝快意的江星。
“江星,”上官燕的声音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与惋惜,“你师父……当年其实最看好的人,是你。”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江星内心最深的伤疤,她浑身剧震,一直强撑的疯狂面具出现裂痕,声音尖利地嘶喊起来,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怨恨:
“我知道!我知道他看好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爱我呢?!他那么疼我!教我武功,传我医术!我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我变得厉害,我杀光了他讨厌的恶人,清除了他看不顺眼的所有障碍!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更高兴,就会……就会多看我一眼!可他却说我心术不正!说我只知杀戮!将我逐出师门!为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透露出一个扭曲而绝望的真相——她那极端的行为背后,竟源于对师父一种扭曲的、求而不得的执念与占有欲。
上官燕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冷却了,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她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看在当年你我年少时也曾一同闯荡过几日的香火情分上,你欲杀我徒儿之罪,我不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上官燕并指如剑,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点在江星丹田气海之处!
“呃啊——!”
江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在地,脸色灰败,一身苦修多年的诡异内力瞬间消散一空,武功尽废!
上官燕不再看她,转而望向一旁的范风眠,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几分慵懒,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风眠啊,多年不见,混得不错嘛,都当上管事了。这妖女,就交给你们四海书斋看管吧。听说你们那位阁主,不是最擅长收拢些满脑子歪理邪说的人才,然后把他们掰回……嗯,‘正道’吗?这人,正好给你们阁主送去,看看他有没有本事‘点化’。”
但面上,他只能恭敬地拱手应下,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认命:“……好的,上官前辈,晚辈定当尽力安排。”
上官燕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弯腰,小心地将因失血和疼痛而有些昏沉的林浅浅横抱起来,对着白渺渺和众人道:“走吧,先回去治伤。”
“师父,那个村子?”
知徒莫若师,上官燕不由又叹了口气:
“不是她杀的,这个村子拐了不少人,还拐上了一个第五世家家族长的孙子,遭报应了。”
上官燕那句平静的话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林浅浅心中仅存的、关于此事非黑即白的简单认知。
不是江星杀的?
这个村子……是遭了报应?因为他们拐卖人口,甚至拐到了第五世家族长的孙子?
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而复杂
林浅浅靠在师父怀里,肩胛处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行侠仗义,铲除恶魔,可到头来,恶魔并非凭空诞生,惨剧也并非无缘无故。江星是邪恶的,她蛊惑人心、手段残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个村子的覆灭,背后却交织着罪恶与复仇,并非她想象中纯粹的无辜者受害。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江湖,远不是话本里那般快意恩仇、善恶分明。很多事,盘根错节,很多仇恨,冤冤相报。她那一腔热血和手中利剑,在面对如此复杂的人性与世情时,竟显得如此单薄和……幼稚。
看着徒弟苍白的小脸上那迷茫、痛苦又带着几分倔强的神色,上官燕心中了然。这是每个行走江湖之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的阵痛——认知的颠覆与信念的重塑。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抱着林浅浅的手臂更稳了些,转身便欲离开这片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土地。
“等等!” 瘫软在地、武功尽废的江星忽然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上官燕,眼中是破碎的不甘和最后一丝执念,“上官燕!你告诉我!我师父……他……他知道我……他现在在哪里?!”
上官燕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回,只有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彻底的划清界限:
“他很好,云游四海,不想见你,也……永远不会想知道你的任何消息。”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江星。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呜咽,整个人蜷缩起来,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无声流淌的泪水。
范风眠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小心控制住已无威胁的江星。他知道,阁主确实对这类“特殊人才”有“研究”的兴趣,但这绝对是个烫手山芋。
白渺渺快步跟上上官燕,担忧地看着林浅浅不断渗血的伤口,以及她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写满困惑的眼睛。她轻轻握住林浅浅未受伤的那只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顾知行站在稍远的地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林浅浅的勇猛与正直,也看到了她此刻的迷茫;看到了江星的偏执与疯狂,也听到了那背后令人唏嘘的悲剧根源;更看到了上官燕看似随意实则雷霆万钧的手段,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这短短片刻的见闻,比他读过的任何圣贤书都更深刻地揭示了人心的复杂与世事的难料。他默默记下这一切,心中思绪万千。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柳林村。
回到温家镇悦来居,上官燕亲自为林浅浅处理了伤口。她的手法远比白渺娴熟老道,内力更是精纯,药膏敷上,林浅浅便感觉那股钻心的疼痛缓解了大半,只是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心头的沉重感依旧挥之不去。
“师父……”林浅浅靠在床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不是……很没用?也很……愚蠢?”
上官燕坐在床边,难得地没有调侃她,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平和:“傻丫头,江湖不是擂台,不是谁拳头大谁就有理。能看到事情的复杂,是你开始长大的标志。觉得迷茫很正常,重要的是,别让迷茫困住你手中的剑,更别让它蒙蔽你分辨是非的初心。”
她看着林浅浅似懂非懂的眼神,笑了笑:“好好养伤,伤好了,路还长着呢。锦昌那边,不是还有个老农官在等着你们去研究怎么让粮食增产吗?那才是真正能救更多人的‘大侠’该做的事。”
提到“粮食增产”,林浅浅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是啊,那些被拐卖的人,那些在底层挣扎的“蝼蚁”,如果他们能吃饱穿暖,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少一些悲剧发生?
白渺渺一直守在旁边,此刻也柔声开口:“浅浅,先休息。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林浅浅看着师父,又看了看身边眼神坚定的白渺渺,心中的迷茫和挫败感虽然没有立刻消散,但一种新的、更加沉静的力量,似乎正在缓慢滋生。
她的江湖路,在经历了一次鲜血与真相的洗礼后,即将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