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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美人泥销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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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她穿着一身白色嫁衣。
犹如一轮明月。
万物寂静无声。
众人也不说话,紧紧盯着槐娘的一举一动。
“妹妹。”槐娘摸上自己白皙的脸,语气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疑惑,问道:“我这张脸……不美吗?”
马三千抿紧唇,没敢吭声,但握着墨笔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泛白。
在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槐娘身上。她一步步走向,脸上的笑容像是面具,纹丝不动。
“不过是区区几个凡俗女童的性命,换我芳龄永驻、长生不老,如此神迹……不划算吗?”她是真的在疑惑,为何无人理解她这“划算”的买卖。
“荒谬!”东陈风厉声喝断,眉宇间尽是凛然正气,“以无辜者性命换取私欲,此乃邪魔外道,天理不容!”
他话音未落,祭坛周围的血色雾气猛地浓稠起来!
东陈风反应极快,脚下八卦盘金光大盛,瞬间扩张,将整个祭坛和红雾死死锁在阵中。雾气撞上屏障,发出“滋啦”的灼烧声,他握着罗盘的手瞬间火辣辣地疼。
“呵呵呵……”槐娘发出空灵的笑声,在死寂的夜里瘆人头皮。白色的旧嫁衣开始渗出鲜血,迅速染成骇人的暗红。她现在真像个要出嫁的新娘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种。
“少跟她浪费口水。”陆霄瞬间将林灼渊往后一扔,精准丢到远处墙根下,同时挥手几道风刃凌厉斩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马三千的墨笔疾挥,水墨游龙咆哮着俯冲而下!
攻击飞到她的面前,就被一层黑色的阴气吞噬了。他们的灵力被尽数吸入,而槐娘仅仅是脸颊上裂开两道血痕。
陆霄眼神一厉,手中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槐娘心口!
他向来信奉能动手就绝不废话。
东陈风脚步疾退,金锁飞回手中,地上锁链哗啦作响,掀起混着血味的淤泥。陆霄侧身躲过槐娘一击,阴气却如附骨之疽缠上他的剑,疯狂吸取灵力!他不得不猛蹬地面后撤,溅起一片污浊。
两人身影交错,杀招频出,却陷入僵局。
槐娘打不中身形鬼魅的陆霄,陆霄的攻击也尽数被阴气吞没,只能像刮痧一样,在她脸上、身上留下越来越多渗血的伤痕。
那张脸,逐渐变得和林灼渊噩梦中的“蜈蚣脸”一模一样!
“不能拖下去了!”东陈风沉声道,额角已见汗珠。持久战对他们极为不利。
马三千看准被阵法暂时困住的红雾,在东陈风默契撤开屏障的一刹那,将她那支宝贝黑金笔全力掷向祭坛!
笔身见风就长,狠狠砸中祭坛中心!
“蛇打七寸!”
“嗤——!”红雾剧烈腐蚀着笔杆,笔杆瞬间坑坑洼洼,马三千心疼得面目扭曲:“啧,下次不打了。”
咔嚓!
祭坛裂开一道缝!
槐娘动作猛地一滞!
噗嗤——陆霄的剑抓住这瞬息破绽,直接捅穿了她的肩膀!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将她那身已被染红的嫁衣浸透得更深,她彻底成了一个可怖的血人。
“啧,真脏。”陆霄嫌弃地皱眉,手上动作却毫不停滞顺势上挑乘胜追击,剑尖直指她咽喉!
“啊——!!!”
槐娘猛地跪倒在地,仰头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嚎!那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裹挟着浓烈的怨气轰然炸开!
陆霄猝不及防,被狠狠震飞出去,砸在地上,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
他不幸损伤,唾出一口血。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锁定槐娘。
“咳……强弩之末。”他抹去嘴角血迹。
“啊——!!!”
槐娘仿佛听不见他的嘲讽,用血红的指甲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抠出一道道血痕,本来就如同树皮一样褶皱的皮肤像是要脱落下来,痕迹深得能看见森森白骨。
奔溃夹杂了绝望,她彻底疯癫地用咒怨的语气怒吼:“不公平!我原是美娇娥,目引横波——”
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碾过又扔下油锅,不适感让众人寒毛倒立。
“你们根本不懂!你们这些天生灵根的人怎么会懂!”她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众人,里面是滔天的怨毒和不甘,“凭什么我就要慢慢老去!变成一堆枯骨!凭什么——!”
“凭什么只剩我一个人……”
她又哭又笑,混合着鲜血的泪水滚落,在她污浊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声音里是滔天的怨毒和不甘。
血泪顺着她的脸颊落在地上,留下一滩红印。
她知道,这回轮到她了。
“我不过是……技不如人!!!”
若我是仙人……
若我是……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旧日里的烟雨天。
窄巷青石板湿漉漉的,杏花探出墙头。那个眉眼清朗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将新摘的一朵槐花别在她鬓边,指尖温热。
“阿槐,待我求得仙缘......”他声音清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
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尖锐的笑声刺入在场人的耳朵,无端生出一抹悲怆,像是知道死期的黑天鹅开始高歌。
林灼渊被那音波震得从墙头摔下来,滚了一身泥。陆霄强压伤势,瞬间闪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拉起,丢了个清洁术,立刻捂住了他的耳朵,递给他一个眼神。
林灼渊立刻点头,紧紧闭住嘴巴。
马三千动了。她那支饱经摧残的毛笔在空中狂舞,墨痕化作实质的锁链——现学现卖东陈风金锁的招式——出其不意地缠上槐娘的脖颈!
它们迅速缠绕住了槐娘的脖子,怀娘垂死挣扎,双手狠抓墨痕。
东陈风的阵法此时已扩大到她的脚边,在双重禁锢下,槐娘全身颤动想逃离阵法。
“真难听。”陆霄再次拔剑,青色的灵力化为具象化的狂风。聚集后化作刀刃破空划向槐娘。
风刃切开了那刺耳的声波,也切开了槐娘的喉咙。
与此同时,东陈风脚下阵法金光大盛,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沉声喝道:“镇!”
笑声戛然而止。
阵法符文疯狂转动,将她重重压倒在地。
林灼渊远远望着,透过那刺目的金色光芒,他看到槐娘那张布满裂痕的脸正在迅速枯萎、老化,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瞬间凋零。
最后,她安静倒在地上像无力回天的死鱼。
林灼渊垂下眼,心中完全不是对有罪之人将死的怜悯,而是近似“大仇得报”的释然,以及一点点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苦衷不是作恶的理由,受害者何其无辜。
“你有苦衷!你可怜!那些女孩呢?我的笔呢?”马三千可不管这些,她看着自己那支为了捆人而变得更加破破烂烂的毛笔,心疼得直抽气,操控着墨痕锁链骤然收紧。
“你的人生不是她们造成的,做错了事还觉得自己无辜?没这个道理!”
主要还是心疼你的笔吧?
东陈风毫无人文关怀的吐槽。
陆霄毫无怜悯,眼神冰冷如看垃圾,风刃再次凝聚,准备彻底了结。
突然,槐娘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在泥地里辗转,像只濒死的丑陋虫子,泥泞黏满衣裳,挥舞袖子在地上辗转,又像一只深陷泥潭的蝴蝶。
可惜她从来不是什么美丽的蝴蝶。
槐树婆娑,俗套的故事也该泯灭了,她腻了。
她也曾从青春正好,等到双十年华,等到眼角悄悄爬上细纹,等到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从羡慕的“阿槐真是好福气”变成了带着怜悯的“那姑娘怕是等不到了”……
“他……还记得东临镇的阿槐吗?”她听见自己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般问出这句埋藏心底太久的话,却不知在问谁。
……
冰凉的锁链绞紧脖颈,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又闻到了那年江南的杏花微雨,和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
假的。
都是假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真心。唯有长生,才是真实。
滔天的怨恨和不甘瞬间吞噬了她仅存的理智,将那点少女情愫腐蚀得千疮百孔,最终滋养出了这满院的邪祟和祭坛上无辜女孩的鲜血。她曾经美丽的脸庞也在链条的绞杀下青紫得发黑。最后风刃彻底贯穿她的身体。
这时东陈风离开阵眼,打开金锁,金锁飞起套在槐娘的尸体上:“错了就是错了,枉死的稚童何其无辜。”
林灼渊感觉身上一轻,打了个喷嚏,最后一丝阴气被排出。
陆霄握住他手腕探查,松了口气:“没事了。”
原本祭坛血红色的雾气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逐渐开始消散。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阴霾,照进这片浸满鲜血的院落,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林间的风带着暖阳的温柔,终于穿过层层阴霾,吹进了这片淌血不止的土地。
破旧的祭坛裂成了两半。
最后众人决定将此处焚烧殆尽,就当是补给孩子们的葬礼。
风吹过,火焰熊熊燃烧,树叶摩挲声、木材爆裂声奇异地交织,竟隐隐约约像是女童清脆的笑声。
林灼渊抬起发胀的头,眨眼间世界朦胧一片,他在光中看见了一群手牵着手的女孩,每个女孩的胸口都有一朵留香来,她们说说笑笑从火光中离开。
她们回家了。
…………
回去的路上,林灼渊强撑着让马三千取下人皮面具,便累得再起不能,瘫在陆霄颈窝呼呼大睡。
马三千抱着她那支破破烂烂的笔,两只眼睛哭成了核桃。
东陈风皱眉:“至于吗?”
“你不懂!”马三千擤了把鼻涕,“我这是在哭我死去的两位漂亮老婆!!!”
“你这思想有问题。容我提醒一句,你另一个臆想的老婆,她可是丧尽天良。”东陈风感到些许无语,“就连你怀里的这个老婆也是她弄死的。”
马三千不管,继续掉眼泪。她杀人时毫不手软,也知道一切都是槐娘咎由自取。但那曾是活生生、与她朝夕相处过的人。人就是这么复杂。她只能借着哭笔,光明正大地宣泄这点复杂的情绪。
但那是她朝夕相处了许久,活生生的人。
人就是很复杂。
有时候不如死物。
“你说,如果她有灵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东陈风语气平淡,“水里的鱼,本就不该向往天空。”
“哼,一二哥。”马三千狠狠剐了他一眼,“轮到你头上就老实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下马车。
此地已是交界处。
“就跟你们到这儿了,前方我们不顺路。就此别过吧!”
“不来洛仙宗坐坐吗?”
“不了,我有点事要问南山的几位长老。”马三千拒绝了他的好意,“此次经历我会如实向长生门的长老禀报。”
东陈风心知肚明,于是无奈笑笑没再挽留。
等她走远,东陈风看向陆霄,神色严肃:“我离开时不放心,去看了眼枯井。井壁上的衔尾蛟龙印记不见了,是你抹掉的?”
陆霄点了点头没作出解释。
刚回到宗门,毕曦道人怒气腾腾杀来兴师问罪。
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拧着眉毛和陆霄大眼瞪小眼。
“师尊!是我自己要去的!师兄一直护着我!您别怪他!”林灼渊死死挡在陆霄身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哎!我知道!可那也不能……你才多大!他们这不是胡闹吗!”毕曦道人指着那俩。
“我要和师兄们一起除魔卫道!”林灼渊大声喊。
毕曦道人瞬间哑火。看着还没剑高的小豆丁喊着要除魔卫道,他脑子嗡嗡的,想揪过来打两下屁股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又觉得这孩子其实一点没错。
仙途三千丈,远茫茫,不历生死不归程。
仙途坎坷,本就该尽早历练。
但话又说回来——
陆霄抬头:“。。。。”补豪。
“陆霄!你就是这么带孩子的?!”毕曦道人火力转向大徒弟,“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骂不了小徒弟,还不能骂陆霄吗?
陆霄一脸理所当然,甚至故意缩到林灼渊身后,把手撑在他肩头有持无恐,笑嘻嘻地点头:
“昂,我的师弟可是要除魔卫道呢!多厉害啊。
他这么懂事,你就偷着乐吧!”
林灼渊听完更加自信,挺起胸膛像胜利的小公鸡,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师尊!”
毕曦道人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还是没舍得打击年纪尚小的小徒弟,无奈摆摆手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紫玉峰的东婉娘娘后来安慰来开降火药的毕曦道人,“与其拦着,不如想办法让他们把翅膀练硬点,以后才能飞得更高更稳嘛。”
“你说得轻巧!”毕曦道人嘟囔。
正在面壁思过抄丹方的东陈风表示:这话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