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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灯燃长夜,寸心守沉疴 ...

  •   小木屋内狭窄而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把瘸腿的凳子,一个土坯垒成的简易灶台,角落里堆着些干柴和陶罐,便是全部家当。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跃着,将两人巨大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添几分孤寂与压抑。
      苏晚不敢有丝毫耽搁。她挣扎着起身,先将油灯挑亮了些,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地上男人惨烈的状况。她费力地从角落的水缸里舀出仅存的半盆清水,又找出一个破陶罐,点燃灶火,将水烧开。
      处理伤口刻不容缓。她拿起药篓里采来的茜草和紫珠叶,用石头在破碗里捣碎,渗出深紫色的汁液,散发出浓烈的药草气息。接着,她拿起一把随身携带、磨得锋利的小刀,在火上仔细烤过。
      深吸一口气,苏晚跪坐在男人身侧,开始动手剪开他身上早已被血痂和泥污板结、紧紧粘连在皮肉上的玄色锦袍。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随着衣物被小心剥离,更多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除了后背上那道最致命的裂伤,肩胛、腰腹、手臂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和淤青。最深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显然失血过多已让他面色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白。
      她拧干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滚烫的开水(已稍晾凉),屏住呼吸,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和凝结的血块。动作极轻,但布巾触及翻卷的皮肉时,昏迷中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痛苦的低吟,眉头锁得更紧。
      “忍着点!”苏晚低语,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打气。她强迫自己忽略指尖下温热的、带着弹性的血肉触感,忽略那浓重的血腥气,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理完创面,她用竹夹夹起蘸满紫珠药汁的布团,轻轻按压在伤口上。
      “嘶……”药汁刺激着破损的神经,男人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无意识地想要蜷缩。苏晚不得不一手稳住他,一手快速敷药。后背那道巨大的伤口处理起来最为困难,需要将捣碎的茜草混合着药泥,厚厚地敷上去,再用撕扯成长条的干净旧布,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包扎。汗水顺着苏晚的鼻尖滴落,她也顾不上去擦。当最后一圈布条固定好,她几乎虚脱,后背也被汗水浸湿。
      刚处理完伤口,苏晚伸手探向男人额头,心下一沉——入手一片滚烫!高烧毫无意外地袭来。他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也变得灼热而急促,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颤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
      “水……”最初只是模糊的渴求。
      苏晚连忙用竹勺舀了温开水,小心地凑近他干裂的唇边,试图喂进去。但牙关紧闭,水大多顺着嘴角流下。她皱着眉,用布巾擦拭。就在这时,呓语变得激烈起来。
      “……杀!一个……不留……”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戾气,让苏晚手一抖。紧接着,又变成了更低微的、近乎呜咽的呢喃:“……母妃……别走……”这声呼唤,带着一种深切的脆弱和无助,与他刚才的狠戾判若两人。
      苏晚怔了怔,看着火光下这张因高烧而痛苦扭曲、却依旧俊美得惊人的脸,心底那点厌烦被一丝更深的怜悯和困惑取代。他究竟是谁?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和身世之谜?
      她不敢怠慢,不断拧干浸了冷水的布巾,覆在他滚烫的额头、脖颈上,试图为他降温。布巾很快被烘热,她又换下,浸湿,再敷上。动作机械而重复。油灯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将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夜,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疲惫如潮水般阵阵袭来。苏晚搬来一个破旧的蒲团,倚靠在冰冷的床边,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她不敢睡熟,只是闭目养神。每一次男人痛苦的呻吟或呓语突然拔高,都会让她瞬间惊醒,立刻伸手去探他的额温,俯身去听他的呼吸是否还平稳。
      就在她又一次被一声压抑的痛哼惊醒,下意识地俯身去擦拭他额上新冒出的汗珠时,异变陡生!
      一只冰冷、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正欲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生疼!
      苏晚浑身一僵,惊得差点叫出声。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那手指却像铁箍一样收紧,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绝望的固执。昏睡中的男人并未睁眼,眉头紧锁,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别……丢下……不……能死……” 声音嘶哑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冒犯的烦躁涌上苏晚心头。她用力抽了抽手腕,却纹丝不动。“放开!”她压低声音呵斥。对方毫无反应,反而抓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苏晚看着他那张被高烧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脸,感受着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固执力道,心中五味杂陈——厌烦、气恼、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依赖的奇异感。她僵持了片刻,终究没有继续强行挣脱,只能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继续用布巾擦拭他额头的汗珠。直到他紧锁的眉头似乎略微舒展了些,手上力道也松懈下去,她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冰冷的手掌中抽离出来。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红的指印。
      她揉着发疼的手腕,看着再次陷入深度昏睡的男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忧虑更深了。这人,即使在昏迷中,也如此危险且……麻烦。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窗外,浓墨般的夜色终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如同浸了水的宣纸,宣告着漫长黑夜即将走到尽头。油灯里的油也快燃尽了,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床上一直深陷在高热和痛苦梦魇中的男人,浓密如鸦羽的眼睫,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那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在拼尽全力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终于,那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起初,那双露出的眼眸是涣散的、迷蒙的,如同深秋寒潭上笼罩的浓雾,毫无焦点,只有一片混沌的茫然。然而,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迷蒙的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寒风吹散,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锐利、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锋芒!
      那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毫不掩饰的警惕,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压迫感,直直地刺向近在咫尺的苏晚!即使他此刻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抬起,即使他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浑身缠满布条,那份属于上位者骨子里的凌厉威压,却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将苏晚钉在原地!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目光看得心头猛地一凛,握着布巾的手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男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试图说话,却因干涸的喉咙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砾摩擦,几乎不成调。然而,那短短几个字,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冽,字字清晰地砸在苏晚耳中:
      “你……是……谁?”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话音刚落,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开始涣散,浓密的睫毛无力地缓缓垂下,重新掩盖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再次陷入昏沉的黑暗。只是,那份冰冷的警惕,似乎并未完全消散,依旧残留在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苏晚僵在原地,直到确认他确实又昏迷过去,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惊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一眼,那一声质问,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捡回来的,绝不是什么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兽。
      她看着再次失去意识的他,眼神复杂。短暂的“平静”结束了。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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