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醒初

12、第 12 章

　　从超市买菜回家，明毅把车子压在六十码，再超一点就会被拦截下来的速度。最快速度到家，按照惯例先到客房里跟少年说一声“我回来了”，然后就拎着一堆袋子进厨房。一个小时后，午饭就摆好在桌上了。
　　明毅端着饭碗，叹气。
　　少年就坐在他的对面，一桌之隔，一百二十公分的距离。江南春早，四月末的天气已经不冷，有些潮。食物散发的热气就被压抑在两人之间，和淡白的雾气纠缠不清。
　　桌上放着很简单的两菜一汤，上汤娃娃菜，炒鱼片，排骨冬瓜汤。明毅记得以前少年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看见这几道菜总会多吃半碗饭。
　　和往常一样，少年把炒鱼片里的青椒挑了出来，拨到盘子旁边。
　　明毅看着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乌木的筷子，轻巧地把一片片青椒拨开。青椒火候极好，颜色如翡翠般鲜亮，裹着薄薄一层油更显光润。墨黑，雪白，翡翠绿。
　　明毅忽然一阵心悸。
　　少年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即使并没有露出没有表情以外的任何表情，但是显然对菜肴的滋味很满意。明毅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变身超人了，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少年的一切动态，微微扩张的毛孔，细细搏动的脉搏，缓缓扩张的毛细血管，明毅好像都能历历在目。
　　是谁说的，爱情会让人盲目。
　　明毅忽然心念一动，夹了一片鱼肉到少年碗里，然后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他猜陆拓也会吃下去，并不是默认，而是无动于衷的终级表现。发现事实果然如自己所想，明毅并不觉得泄气，反而有了逗笑的心情。
　　少年喉头滚动将鱼肉咽下去之后，发现白玉似的米饭上多出了一片翡翠似的青椒。送来这片青椒的人就在一百二十公分开外，一桌之隔，专心地埋头扒饭。
　　如果少年此时生出如明毅般异乎寻常的敏锐的话，他会发现那个男人的神经末梢都集中到了耳朵上，三分紧张，三分期待。
　　明毅知道，少年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片青椒使命沉重，几乎就代表了明毅未来的命运——开个玩笑。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少年对于这片青椒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对明毅的态度。
　　明毅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乱七八糟的，如果现在做个心电，医生一定建议他住院。
　　啪的一声之后，万籁俱寂。就连明毅的心跳都好像一瞬间暂停了一样。
　　那是少年把青椒丢到桌上的声音。明毅从餐桌玻璃上看到少年的倒影筷子一松，那片承担着重大使命的小东西就被丢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明毅的心一松，好像看到了自己金光闪闪的未来一样。傻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自己把未来寄托在一块菜椒上的想法深感愚蠢。但是笑容依然不减。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一种缺乏自信的生物，面对未知的将来总会忍不住找一些“预兆”来叫自己安心。有人烧龟壳扔蓍草，有人揪花瓣抛硬币，自己不过特立独行一些，选用了一块菜椒。
　　但是这也并不是完全的迷信，至少说明少年还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真性情。这个事实叫明毅欢喜。
　　明毅猛地抬头，真好看见少年投来的一个瞪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坚冰融解波光四溢。鲜活的表情在明毅抬头的一瞬间再度冰封，少年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留下明毅抱着饭碗傻呵呵的笑。
　　少年的那一眼，让明毅觉得自己瞬间活了回来。四月里超市的空气里好像弥漫着花开的味道。
　　真糟糕，又爱上你一次。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明毅真是觉得一身轻松。原来承认自己的真心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原来坦诚才是解脱。
　　挣扎了这么久才发现这一点的自己真是愚蠢。相由心生，明毅整个人都好像能发出光来。
　　装作专心吃饭的少年没有理会明毅白痴一样的笑颜，但是明毅清楚的感觉到了他跳乱的心。
　　原来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明毅没兴趣去追究少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他只错觉自己看到阳光灿烂鸟语花香，虽然现实里节能灯跟时钟的滴答声和其完全不搭界。
　　如果一个男人要追求一个女人，他会送花邀请晚餐看电影逛街。
　　如果一个男人要追求另一个男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方冉瞪大了眼。
　　害她形象尽失的家伙就坐在吧台另一边，老神在在地轻啜着饮料。方冉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尖叫。
　　“……主角是谁？”
　　“我。”明毅指指自己。
　　方冉忽然有被骗的挫败感。她想这个疯子现在喝的其实是烈酒，明天早上就会告诉她他喝醉了。但是终究只是想象而已。
　　方冉从明毅手里抽出被子往吧台上一拍，横眉竖目：“今天已经五月份了，要开愚人节玩笑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明毅好笑的看着她故作狰狞的脸。要是以前在她天天化妆的时候这表情也许还有些威慑力，但是放在现在这张干净漂亮的脸上就好像是在撒娇一样。
　　“男孩子不会喜欢别人送他花吧？”
　　“还是说什么人让你那么讨厌，要用这种法子来整他？”方冉咬牙切齿。
　　“约他出来之前，果然还是先告白比较合适吧？”
　　“你到你抽什么风了？受刺激了？”
　　“要不干脆买个戒指求婚吧——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想砍了我？”
　　“……喂，”几轮鸡同鸭讲的对话后，方冉深感无力，“你是认真的？”虽然对方是一副戏谑态度，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原本比谁都懦弱的男人现在开足了马力，正准备走一条不太好走的路。很坚定的。
　　“是。”男人说。
　　“……在酒吧里喝咖啡牛奶的老小孩不要学大人说醉话啊……”方冉叹气，把杯子塞回对方手里。她不晓得自己应不应该祝福他，在明知友人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之后。
　　虽然在看到这个男人再度找到了生命的重心之后确实松了口气，但是……唉，想不明白这个内心有着外表所难以察觉的怯懦的家伙，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
　　风雨能让人变得坚强，坚强起来的人却为自己选了一条有更多风雨的路来走，这算是……
　　“你这个胆小鬼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
　　明毅闻言被咖啡牛奶呛了一下。就算在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意外的敏锐，但是也没必要这么直接说出来吧？很伤自尊诶。
　　明毅放下杯子，冰块互相撞击玉声璁珑。他褪去玩世不恭的表情，轻轻道：“我是认真的。不想再骗自己了。”
　　方冉看着这个惯于微笑的男人。酒吧昏暗的灯光在明毅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凌厉。方冉欲言又止。
　　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方冉叹了口气，转出吧台在他身边坐下来。她不知道是什么驱使这个男人去开始一段不受祝福的感情，局外人的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个人她是晓得的，骨子里是极倔强的。老实说她对那个“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会让明毅这么勇敢。
　　好奇心会杀死猫，但是要是无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女人会杀死自己。
　　面对方冉的问题，明毅苦笑连连。女人果然是更加强悍的生物，就算是假装被打击到也好啊。
　　真没意思。
　　“你不认识。不过你认识他妈妈，理惠。”
　　强悍的女人方冉，觉得自己也许要用晕过去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她见过长谷川理惠，这个美艳又厉害的女人跟明毅的关系，她向来不看好，那女人死了，她私底下还认为是件好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的朋友被狐狸精妈妈骗过之后，又落入了狐狸精儿子的陷阱？
　　明毅好笑的看着方冉的脸色变了又变，在她就要大吼起来之前道：“他已经成年了。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是朋友的话就支支招吧。”
　　方冉狠狠的看他。其实她已经看出来了，明毅并不是真的想要她帮忙，只是这个懦弱惯了的男人在准备一场艰难的战役之前，为自己寻求一点支持而已。
　　真是自私的男人。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你是教语文的，这两句话不用我来解释吧？”
　　看着友人咬牙切齿的表情，明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被人看穿了，但是，感觉却不坏。
　　谢谢。明毅无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