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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攀雀入槐(十四) ...

  •   薛学监后悔吗?

      后悔。

      他后悔当年怎么没做得再狠绝一些,直接拔了她的天阳呢?

      这样,她永远都不会记得自己,不记得自己受到的苦!永远都像块石头一样躺在这里保佑自己官运亨通、福寿万年!

      但他不能这么说,他要活着。

      薛学监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然后狠狠地向薛老太君磕头,就算剑尖在他脖颈左侧来回划出了好些口子都不在乎,血流得越多,越狼狈,娘亲才越容易心软。

      “娘,是儿子得错!心性不坚,受了妖物的蛊惑!才犯下那些错事!但儿子也没有办法啊!那妖物会迷心之术,儿子不从就会被他控制住!儿子也找过恭亲王,想要寻求脱困的法子!可是……可是……”

      可剑尖划破皮肤还是太疼了,他假装不经意地换了个姿势,避开剑锋,想要抱住薛老太君的腿,却扑了个空,直接扑到了小秦氏的脚边,差点被剑刃削掉半边脸。

      他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小秦氏冷笑:“撒谎也不打个草稿。”她将剑尖抵在薛学监的后心,“人既然到齐了,也该行刑了。”

      行刑?薛学监心尖一颤,想要躲在薛老太君身后,不想薛老太家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大秦氏,心念一转,大秦氏素来好性,又那么爱自己,便是知道自己害她也不离不弃,一定不会允许她妹妹杀了自己的!

      于是,他膝行到大秦氏身边,哀求着:“我错了,我错了……”以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

      大秦氏面色复杂,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对方的回头,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以为是的人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

      她轻叹一声,让他站了起来。

      薛学监面色一喜,赶忙站起来,想要再对大秦氏甜言蜜语一番,反正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钱,但小秦氏的剑可是要命!

      谁知,他刚要开口,脸上就一疼。

      啪——

      大秦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众人都没料到这一幕,薛小公郎君还缺根筋地嘀咕了一句:“活人不是碰不到死人吗?死人能碰活人?”

      薛学监捂着脸,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显然更为震惊。

      安澜被赵侑泽扶着,身体已经几近半透明的状态,却不忘感叹:“我也想打,手好痒啊。”

      赵侑泽:“……”

      都成这样了还是老实点吧。

      “这一掌算是还你的,当年是我愚昧,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践行自己的承诺,明知你品性不端,却执迷不悟,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是我活该。至于与你沆瀣一气的妖物……”大秦氏朝妹妹伸出手,眼神示意。小秦氏有些不情愿,大秦氏便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将肥遗攥到了自己手中。

      她两指并拢,默念口诀,只见一条白色绸带从她身后飞出,将肥遗紧紧捆缚住,使其动弹不得。

      “妖物已经被收,再无作乱的可能,你也死了那些贪婪的心思吧。人、神、妖终究殊途。”

      说罢,大秦氏将肥遗奉给了赵侑泽,满含歉意道:“我为我妹妹的鲁莽向二位道歉,待削掉他的皮肉,奉还给薛老太君,此阵便破了。”

      “不不不!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会给你们塑金身!日日祭拜!为你们点长明灯!为你们铸神塔!保你们能投胎转世个好人家!我还会给小秦氏花不完的钱,她想做什么营生都行,谁敢欺负她我就杀了谁!我保她富贵无虞!福寿万年!”他满脸泪水,匍匐到薛老老君脚前,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薛老太君眼含热泪,心中无比麻木:“你不是知道错了……”

      她阖上眼,身影越来越淡,变得看不清面容,直至散为一道缥缈的烟尘。

      “你瞧,你害得你娘连轮回转世的可能都没有了。”小秦氏骤然出剑,生生将薛学监的右臂砍了下来,在皮肉骨血触碰到薛老太君脊骨的一瞬间,化为一摊肉泥,包裹住黄白色的脊骨。

      脊骨上连着的线断了,刻下的咒文也在一点一点被剥离,它们化作金色的光点四散而去,将周围的一切点燃。

      天空、建筑、土地……就像纸一样,在燃烧中破出一个个大洞,露出原本的模样,橘红色的光逐渐将他们化为灰色的纸屑,乘着火焰带来的风,飞向远方。

      火焰中,薛学监疯狂地想要逃离,却被满身黑气的薛文远拦下,他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眶,腿间传来一阵腥臊气。

      “原来你也会怕。”小秦氏含笑望着他,“没关系,很快你就不会怕了。”说罢,便提剑向他刺去。

      “等一下!”安澜拦住小秦氏,“我有话要问他。”

      她看向薛学监:“薛家祠堂供桌上的那碗神血哪儿来的?”

      “什么神血?”薛学监抖着唇,吓得三魂无主,七魄尽失,都不忘转动她的心眼子。

      “不知道就算了。”安澜正要转身……

      “等一下啊!”薛学监拉住安澜的衣摆,却扑了个空,不由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赶忙道:“你若能保我性命无虞,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安澜微微一笑:“好呀。”

      薛学监赶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原来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神仙遗物,是神器,能助自己官运亨通,作为交换,他把自己的大儿子薛文远献给了肥遗。

      而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是镇国公府的一位管事,姓苏。

      薛学监膝行几步,想要抱住安澜的腿,被赵侑泽轻巧挡开。

      “你说过要保我性命无虞!”

      “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安澜粲然一笑。

      唰——

      血肉再次被削去一块,疼得薛学监近乎昏厥。

      轰隆——

      阵内旧景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只手从灼烧出的空洞中伸出来,将一张人形的纸皮拍在了安澜的魂体上。

      噗的一声,安澜的魂魄被吸入纸皮中,落在了一双粗粝的手掌上。

      她仰起头一看,竟是江辰:“你怎么来了?”

      此刻的江辰正黑着脸,眉尾两柄剑锋,随时准备将每一个没有眼色的人狠狠刮伤,他将变成小纸人的安澜塞进衣襟,瞥了一眼赵侑泽,目光滑过他手中的肥遗,最后又落在他受伤的双眼上。

      “你家来人了,那个熊怪。”江辰咬着牙,“你最好趁现在想好说辞,把今天的事糊弄过去,若是连累了安澜我定要你的命!”

      说罢,又看了一眼捂着胳膊嗷嗷直叫的薛学监,喊道:“薛大人。”

      薛学监闻声而望,见是江辰登时大喜,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一路上高声喊着救命:“救我啊世子!这两鬼一妖要杀我!你快收了他们!”

      江辰嫌弃地侧身避开,薛学监扑了个空,直接从孔洞扑了出去,正扑到赶来的石斛身上,而石斛抬手就将人丢开了,正巧丢在了水堂下的黄泉水中,沉重的阴气争先恐后地从他周身大穴往里钻,他捂着脖子,喘不过起来。

      “郎君!”石斛身上有些细细密密的伤,显然是与人争斗过一番。赵侑泽没问,只是给了他一瓶金疮药,附在他耳畔告诉他悄悄去找官桂。

      江辰没再搭理薛学监,而是指着薛小郎君:“你,跟我走。”

      “不行!”小秦氏赶上前来,拽住薛小郎君,“她是我儿子。”

      江辰冷笑:“他是文曲星的第十世,要经历三次命悬一线的劫难,你若想他活着就放手,镇国公府自会送他去安全的地方,你若不在乎他的性命,便当我没说!”说罢,也不管小秦氏作何选择,直接退出孔洞,打算带着安澜翻墙离开。

      安澜冒出头,冲赵侑泽喊道:“这肥遗是我的仇人!我本想问他些事,不过他自知必死无疑,定然不会告诉我实话,与其被他扰了心神,不如给你治伤。此后我们就两清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那熊怪往这儿来了!”江辰咬牙切齿道。所谓熊怪,是江辰给黄芪起的诨号,只因对方体型硕大如熊。他不想让对方发现安澜跟赵侑泽在一块儿,这会让安澜陷入危险。

      “走了,走了。”安澜拍了拍江辰的胸口。

      随后只见江辰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为复杂的咒文,四条细索从他袖中飞出,将自己捆了个结实,在倒地的一瞬间化为一摊水渍,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火已经将阵法烧得一干二净,所有人都回到了昏暗的小屋中,大秦氏拉着薛文远的手站在因其浓厚的密室里,朝赵侑泽微微点头,这才看向自己的妹妹。

      小秦氏站在石室外,阴阳之间只隔着一道厚重的石门。

      “姐姐……”

      大秦氏满含笑容地望着她,轻声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以后独自一人要照顾好自己,做事别冲动,来年春日你便功德圆满,可退肉身成就一身金鳞,到那时,你就能回到大荒去,纵然现在四境混乱,但我相信你有保全自己的能力。”

      小秦氏攥紧了拳头,随着石门上鬼面的逐渐消失,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就像暴雨时节拍打在墙上的雨,留下一道道墨黑色的水痕。

      石墙后,再也不会有一间屋子,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坐在那把交椅上,轻轻唤自己的名。

      赵侑泽站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秦姑娘,关于我父亲的事,我会去查,但……”

      “啊——”薛学监的惊叫声突然从院中传来。

      小秦氏阴着脸,擦掉脸上用泪水编织成的网,站起身从屋门处往外望,当她瞥见一抹壮如狗熊的身影推开一众小厮往这儿闯时,咬着牙低声怒道:“黄芪。”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死,恨不得吞其血,拆其骨,啖其肉。

      “你认识他?”赵侑泽面露诧异。

      小秦氏冷笑:“怎么不认得呢?他也是安姑娘的杀父仇人,是大荒境的罪人,若不是他与肥遗窃出了神桃树……”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薛学监在前屋中翻找出铜镜,终于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尖叫着,吵嚷着,成为了两人的背景。

      赵侑泽:“你亲眼所见?”

      “自然。姑奶奶我还不屑于撒谎。”她瞥了一眼对方手中正欲趁机逃窜的肥遗,直接定死一剑,将其插在了地上。

      小秦氏将肥遗从剑尖上拔下来,对赵侑泽道:“你已经看不清了吧?说实话,我真不想把这玩意儿给你,但姐姐既然已经将这玩意儿送到你手上,我也不好拿回来,趁着眼睛还没瞎,吃了吧。”

      说完,一把按住赵侑泽的肩膀,将肥遗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在干什么!”一到洪钟声般巨大的吼声响彻在小屋里,黄芪跑来一把将小秦氏推开,看见两根蛇尾呲溜钻进了赵侑泽的喉咙里,当即双眼充血,怒气横生。

      他不能把赵侑泽怎么样,却能将小秦氏碎尸万段!

      “大师!大师——大师救我啊——”浑身长满了人脸的薛学监踉跄着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狠狠扑倒在了黄芪的脚边,他抓住黄芪的脚踝,一脸惊惧,“大师!救我,求你救我!”

      黄芪一把将人甩开,正巧甩到了赵侑泽身边。本来赵侑泽就因为猛然吞了一条活蛇在干呕,胃里翻江倒海,不经意瞥见薛学监的模样,更觉恶心得慌。

      不过,很快他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小秦氏狂笑着,“你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神桃树的树心跑了,现在肥遗没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孕育卵囊!哈哈哈哈!”

      黄芪浑身皮肉紧绷,杀意与恶念层层叠叠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内心。

      肉、肉,他很久没吃过肉了,肉身已经有虚弱的征兆,只待这批卵囊成熟,他便能再尝血肉的滋味,恢复到巅峰,可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毁了!

      “官人!官人!啊——”

      院子涌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小厮、侍女、妻妾、孩子,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黄芪瞥了一眼正在干呕的赵侑泽,咬牙忍下心中的怒火,他不能在这里杀人,不能在赵侑泽面前露出原型,破坏了主人的计划,等待他的就不是虚弱期那么简单了。

      没关系,他能找到替代品,很快,很快……

      这般想着,怒气逐渐被压了回去,他扛起赵侑泽,怎么闯进来的,又怎么闯了出去。

      “你不能走!大师!大师!你别走,救我!救我啊——”薛学监抱紧了黄芪的小腿,当濒死之人求生的意念爆发出来时,蛮力也无法挣脱。

      黄芪挣了挣腿,却无法挣脱,不由暗骂了一句。

      然后,他蹲下来,大手按在薛学监的天灵盖上,用力一压,将他按在了地上,脸贴着地,紧贴着,呼吸、说话都困难。

      他低声念了句对方听不懂的话,像是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念完之后,他拍了拍薛学监的脸,无数道尖啸声在对方脑中炸起,片刻后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道轰鸣声,久久不曾停歇。

      “好、好了吗?我不会死了对吗?”

      “不,”黄芪将他踢开,“只是确保你一定会死,骨肉消融,神魂俱灭,只有这样才能保守秘密。”

      薛学监一怔,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身体僵成了一块石头。

      “不……不……”他喃喃道,“我布了阵,我杀了自己的妻子,母亲,甚至献祭了我最聪慧的孩子,我祭拜着神灵,我付出了一切去供养他!他必须得保佑我!我会福寿绵长,我会大富大贵!官路恒通!我不会死!我不——”

      巨大的、别人看不见的阴影投了下来,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薛学监彻底化为了一摊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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