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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攀雀入槐(十三) ...

  •   赵侑泽面色十分镇定,步履极快,穿门入院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在连穿四扇院门,接连看见同样景色后,薛小公子晕头转向地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赵侑泽:“找阵眼。”说完,又让薛小公子推开了一扇门,在对方的引导下走了进去。

      在最前方引路的薛小公子看着熟悉的荣恩堂,话语里满是怀疑:“我若是没看错,咱们又回到荣恩堂了?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不一样,这里的光团都很平和,是平门,非生非死。”

      似乎为了应和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串侍女端着水盆急匆匆地穿廊而过,正屋被人从内推开,刘御医被薛学监送了出来,两人说着什么,从赵侑泽他们身边路过。

      从始至终,没有异变,也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这不是……祖母当年……”

      薛老太君过世时,薛小公子只有五岁,但他深深记得那一日,他想要给祖母看自己新写的字,想要祖母像往日那般夸奖自己,可祖母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冰冷得可怕。

      什么是死亡?这是祖母教会他的最后一课。

      “阵眼就在此处。”赵侑泽将背上的安澜交给薛小公子照管,走到院中黑气最盛的地方,膝盖直接磕到了水缸上。

      他顺着水缸边缘摸了摸,确认无误后,抽出铁扇狠狠一劈,直接将缸劈碎,其中的水哗啦啦流了出来,而旧景中原本看不见他们的人,纷纷停下自己正在做的事,直勾勾地朝他们看了过来。

      薛小公子被这情形吓得双股战战,哆嗦着嘴唇道:“世子……世子!你、你、你快别弄了!他们、他们醒了!”

      赵侑泽没有言语,他看不见凡物,无法辨别那一块砖与其他砖不同,只能用笨办法,飞快地将碎瓷片丢开,跪在地上用刀撬开缸下压着的一块地砖,然后以这块砖为起始,掀开外围一圈的地砖。

      这些地砖与其他地砖不同,缝隙格外大,屈起指节一敲,还能听到笃笃的空腔回音。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薛小公子抱着安澜往赵侑泽身旁退。

      “你知道打生椿吗?”赵侑泽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如果家里有人去世,可以将他们的枕骨、脊骨埋在生前住过的院子里,再以阵法镇之,便可保佑子孙福运昌盛、管路恒通。”

      薛小公子心下一寒,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听懂了赵侑泽的暗示,可这种事让他如何能接受?

      说话间,赵侑泽已经将附近的地砖都掀开,一口长条形的木箱显露在二人面前。

      赵侑泽摸索着砸开木箱上的锁,伸手从木箱中拿出一个条形布包,展开包裹着东西的布,一条完整的脊骨便露了出来。

      薛小公子盯着那根脊骨,只觉浑身都在颤抖,耳畔只余一道道轰鸣声。这些年与父亲和大哥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祖母的话,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一如这长长的脊骨,每一块骨头都刻着复杂的纹路,被人用线结结实实地穿成了一串。

      赵侑泽将包裹在两端的黄符剥掉,心中默念法诀,指尖一点,那符纸便无火自燃,烧了个干净。

      烧黄符时,薛小公子只觉有无数股冰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自己的身体撞了过来,好似有人拿着一柄铁锤,一下有以下地敲打着自己所有的骨头:“什么东西……在敲我的骨头!好疼!”

      赵侑泽神色复杂:“这是镇魂符,一旦烧掉,就会反噬施咒人所有的血亲。”

      “那、那这……这是……”薛小公子忍着痛,咬牙问道。

      “薛老太君的脊骨。”安澜虚弱的声音传来,吸引到两人的注意。

      “你醒了?”赵侑泽面露惊喜?

      “阴气散了不少,感觉好多了,”但安澜依旧面如金纸,她抬眸看向赵侑泽,“你能看见了?”

      赵侑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因为迷障被破旧景消失,被小秦氏为完成阵法,故意割伤的痕迹逐渐显露出来。

      他道:“模糊一片,似阳非阳,观阴非阴,如今阴血流干了确实对肉眼失去了抑制,但是出了阵,离开阴气滋养,我会彻底盲掉。”

      小秦氏这一下,不止割破了藏有阴血的膜,还实实在在伤到了他的眼睛。

      安澜沉默了半晌,不知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扫视着周围,沉声道,“阵没破。”

      “哪儿那么容易被破呢?”一道娇柔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只见身穿鹅黄外披的小秦氏拎着一条蛇跨过院门走了进来,而她的身旁,还有两道逐渐清晰的虚影。

      一道虚影是一位枯瘦的女子,脸上隐约能看出大秦氏的轮廓,只是同阵局旧景中的那位大秦氏比较起来,这位身形更为消瘦,比皮包骨强不了多少,她没走一步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息就能塌了骨架子,化作一摊泥。

      而另一道,则是位同样枯瘦的老者,全白的头发稀疏无比,佝偻的身形甚至看不出人样,她左半边的身体蜷缩着,全靠一根拐杖支撑。

      “祖母……”薛小公子放开安澜,快步朝枯瘦的老者跑去,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生生看着对方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

      “别白费工夫了。”小秦氏垂眸扫了他一眼,“她们都已经死了,活人是触摸不到死人的。”

      “作孽……”不知谁嘀咕了一声。

      薛老太君努力抬起头来,瞧了薛小公子一眼,顿时老泪纵横。

      她语气幽幽,扶着拐杖与孙儿招手:“好孩子,长大了,还带着我送你的彩绳呐?真好,真好……”

      薛小公子的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祖母,你去哪儿了啊?我每一次习字之后,就会认认真真画个圈将我写好的字烧给你,可你为什么不入梦来看我一眼呢?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东西想给你看,我已经按约定考得了解元,明年就能参与贡试呢,我的策论、诗赋、经义都得了先生的夸赞,今年端阳节的时候,三清观张天师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半个文曲星的命格呢……可我总是见不到你,总是见不到,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我让您失望了。

      我以为您不愿意再见我了。

      这十年来,他经历过丧母之痛,经历过兄弟间的尔虞我诈,被欺负过、被咒骂过、被鄙夷过,虽然小秦氏对他好,可这份好不是单独给他的,除了年长的大哥哥外,后院所有的孩子她都会温和以待,平等的给予每个人温柔与爱。

      唯一愿意给他独宠的,只有娘亲与祖母。

      可娘亲没了,祖母也走了。

      十年的委屈与隐忍一朝爆发出来,竟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哭得像个孩子。

      “亚儿不哭,亚儿不哭,不哭啊……”

      安澜并不想打断祖孙俩相见,但也没有为了完满别人的感人故事去祸害自己的癖好。

      她撑着地,勉强站起身,目光落在小秦氏身上:“秦夫人,要如何才能破阵?”

      “时机还没到,还差一个人呢。”小秦氏甩着手里的小蛇,给他打了个结。

      “时机?”安澜冷笑着,抽出玉骨鞭,蓄势待发,“为了自己的仇怨,将无辜之人拉进局中,不惜伤人性命,毁人双眼,秦夫人却半点愧疚都没有。”

      “无辜?”小秦氏的眼睛像是镶嵌的石榴石,脸上带着微笑,“你们可不无辜,比如你……”

      她指着安澜,露出一对宛如贝母的利齿:“你母亲人称南巫圣女,呵,什么南巫圣女,不过就是一只为祸百姓的女魃!所到之处荒原千里,天下户口几亡其半!她为了所谓的爱,不顾禁令离开大荒来到人间!浪费自己的天赋,日日沉溺在情爱里,简直疯了!”清白的光倾泻下来,包覆着她如白如恶的脸。

      大秦氏:“栾儿!莫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这些话我憋了好久了!今日一定要道个明白!”小秦氏咬着牙,一股猩红的烈焰在她身体里灼烧,一想起那个女人就抓狂得想要尖叫,“不想要神骨就抛弃神骨,不想要天赋就抛弃天赋,可她却没想过,大荒四境需要稳定,她这一走倒是潇洒,四境崩坏,天象混乱,整个昏晓线都成了炼狱,到处都是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逼得我们不得不离开大荒来到人间!最后害得姐姐落得尸骨无存,魂魄四散的下场!我没要了你的命,都是我仁慈!”

      安澜摇摇头。

      她明明望着站在面前面目狰狞的人,眸中却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有些人的心,扭曲得像一场冤案。”她道,“你口中女魃,因洪荒之战神力耗尽被抛弃、放逐,在冰棺中孤独地呆了四万年,她从来不是大荒境的支柱!而作为四灵之一的你,守护四境本是你们的责任,可你却把责任都丢给她去扛,不觉得可笑吗?”

      “诡辩!”

      “诡辩的是你!”大秦氏呵斥道,“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全当耳旁风了吗?转世重生就是成为了另一个人,怎么能将前世之事强加给后世之人?若是我将来得以轮回,难不成你还要转世后的我,像现在这般包容你、宠着你吗?那是不可能的!”

      “姐!你怎么能偏帮外人?”

      “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小秦氏咬着唇,明显不服。

      大秦氏对妹妹的执拗非常无奈,拱手向安澜道歉:“是我管教不严,让魃女受了污名。”

      “口头道歉谁不会说?我只问你,如何能破阵而出?还有赵侑泽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膜能用肥遗的膜囊来修复,肥遗之血属阴,半步神境的造化足以补足双眼的至阴之血,所以,如果你诚心道歉,就把肥遗给我。”

      “不可能!”唰得一声,小秦氏手中亮出一柄长剑,直指安澜喉咙,“我可以不把债算到你身上,但他不行!肥遗的主子就是恭亲王,就是因为他,才会有那么多生灵不走正途成妖,反走那些旁门左道!甚至挖了神桃树的根,多次迫害于她!比她成为他们繁衍的卵囊!他那双眼指不定就是从哪个生灵身上挖来的!一个双手染血的人,我不止要让他瞎了,我还要他的命!”

      小秦氏剑锋一偏,直指赵侑泽而去,安澜玉骨鞭甩动,薛小公子面露惊骇正要阻止小秦氏,那可是恭亲王世子!别说这事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皇亲国戚!纵然是犯了杀人的罪,也最多贬为庶人,或者流放边关永不回京,平民斩杀皇室血脉可是死罪!

      一场风暴正要开始,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哀嚎声。

      “救命!救命啊——”这日日夜夜都让小秦氏恶心透顶的声音,骤然打乱了她的心绪,她转过身来,阴狠地盯着他,看他一身褴褛、头发凌乱,不知在哪儿打了多少回滚,落了一身泥狼狈得像个乞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薛学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撞到鬼,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当年他明明让大师将其打得魂飞魄散,连轮回的可能性都没有,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都是幻觉,是幻觉!”他神神叨叨地嘀咕着,试图说服自己。

      “哟,这不是薛大人吗?”小秦氏用剑尖挑起薛学监的下巴。

      这一抬,直接跟薛老太君和大秦氏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登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块冰,浑身上下都在流水冒汗。

      “娘?”他抖如糠筛。

      “我的儿啊,你怕什么呢?”薛老太君心情复杂,“是怕为娘会害你的命吗?”

      “不……不是……”薛学监摇着头后退。

      他有预感,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风暴将毫不歇息地将他撕成一堆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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