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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恶人村篇(六) ...

  •   炕下的秸秆柴火烧得直响,我贴着黄纸糊的窗户听外头动静。张姐从一进来就把我往屋里请,自己窝进厨房里乒呤乓啷地剁肉。说是请,其实跟关禁闭能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想等我回心转意了投靠他们。

      呸,想得美。偏不!人家的小亲亲还关在里面怕黑怕冷怕寂寞地挨饿受苦呢!

      我学电视剧里头的大侠吐了口唾沫想戳破黄纸偷窥,刚开了个小口就猛地看到有只滴溜溜打转的黑眼珠子凑在对面,要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我可能就给她吓失禁了。

      “嘻嘻,小姐姐看什么呀?”有过一面之缘的张二娃咔咔几下捅开门锁,满脸堆笑地抱着一只被血渗到皱不拉几的黄纸包,裤腰带扎着的那把大砍刀跟她腿差不多长,几乎拖到地上。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哎呀,嘻嘻,吓着小姐姐啦?”二娃撅屁股坐在凳子上,扒拉着拆开纸包,握出一团挂着粘稠血液的内脏,“阿娘说最近咳嗽,我给她打了块肺回来,加点枇杷叶罗汉果熬成汤汁一喝就好,三娃小时候咳得差点没了命,阿娘用这个方子才把她吊回来。”

      然后等我差不多放松心情的时候,这女娃突然很感慨万分地补了一句,“好多人抢若冰的肺呢,还好我射瞎了那个蛮力比谁都大的小牛。”

      蛋当场就痛了。

      张姐带着三娃端了好几个赤酱农油的肉菜进来,包括重新热过的酱肘子,摆在炕上,赶了两个小孩去洗手顺便打两瓶酱油再回来,她抖抖簌簌地推了碗白米饭在我面前,“吃,不要客气。”

      握着的筷子在颤抖,脆弱的小心脏也在颤抖。一碗碗的,食材该不会全是人肉吧?红烧人心油炸人肝清炖人腰花什么的,多想想的话连吐的心情都有了,卖人肉叉烧包的黄秋生穿越到这村里来也未必能称王称霸。

      张姐叹了口气,忽然捂着额头肩膀斜去一半,低声啜泣了起来,像在忏悔,“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杀人的,你们为什么要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我好怕杀人,好怕。”这个妇人身子猛地一抖,朝防备心不足的我抓来,充血的双眼中还有没落出来的泪,她手忙脚乱地从炕边抽了条长绢缠绕在我的脖子上,“你们都乖乖听大奶奶的话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不听话,为什么一次次地要让我杀人。”

      我一呆,毛笔从袖管里顺出重新握在手中,全力挣扎着拉扯勒紧的绢布,专注地寻找突破口回击。

      尼玛,为什么这文章里所有的人都跟我脖子过不去呢?一有啥危险戏不就掐脖子就是卡脖子,再不然就勒脖子,一定要把女主角变成长颈鹿才满足么!!

      绢布自上提了几下,无力地松开了,我赶忙跳去一边,张姐半跪着,脸埋在炕上抽噎。

      “阿娘,你怎么……”二娃把门掩上盖实了门帘,将砍刀递给三娃,自己则退到炕边怨毒地看着我,“阿娘,你为什么不动手。”

      连续问了几遍,张姐突如其来地大吼了一声“孽子!”,扇了二娃一个大耳瓜子。没坐稳的二娃直接被扇飞了出去,眼眶不偏不倚地磕在桌角上。

      “阿娘真没用,”二娃护着伤口缓缓站起来,好多好多的血自指缝间溢出,爬满了半边脸,“杀人也怕,要不是你从小长在村子里,奶奶早惩罚你了,我们摊上你这种没用的阿娘才被大家瞧不起,”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提高一条裤管,纤细的小腿上布满瘀青和结了痂的伤疤,“奶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阿娘,我们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你以为大姐的手臂真是在山道上跌折的吗,她一个人在荒坟堆里做守夜人,是在向奶奶求饶替你赎罪!你就这么对待我们?”

      三娃大哭着跑过去抱住二娃,“阿娘阿娘,我不想守坟。”

      张姐脸上红了又红白了又白,夺过三娃的砍刀指着我,决绝又坚毅地喃喃,“我不能让女儿受苦……”

      我掀了桌子朝二娃那扔去,张姐果然一扑身反手挡在了他们前头,趁着这个空档撞门要逃,转念一想外头豁牙老太派来的人是个未知数,而这间房里只有一大两小,理论上赢的几率更高些。

      在这里很有必要罗嗦一句,打架的时候千万别学我想那么多,因为想的那刹那就已经失去先发制人的机会了。

      一支袖珍的羽毛箭不猝防地射穿了我的掌心钉在墙上,伤口滋滋冒着刺鼻的焦烟,像被烙铁压过般烫到无法自已,水,水,我要水。豆大的汗都脑门上滚下来,我压着伤口一鼓作气地拔出了羽箭,那种从肌肉中抽出利器的痛感差点疼得气没匀上来。

      全然无暇顾上一股脑喷出来的血柱,因为没等我再度调成攻击模式,三娃挥来的砍刀已经快碰到鼻子尖了。

      紧要关头阖着的窗户突然破了个口,叫人一刀劈开后扔了好多石子大小的弹丸进来,弹丸一触地立刻炸开冒出团团浓雾,持刀的三娃被一条飞来的金色丝线缠住了臂腕,线那头的人都不见怎么用力,整只手就在我面前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三娃瞪大了双眼仍未反应过来,更多的金线接二连三地缠上了她的身躯,我吓得赶紧闭起眼睛,仍被黏腻的鲜血溅了满脸。

      好重的杀意。

      屋里的惨叫声没过几秒就弱了下来,我怯怯地睁开眼睛,一排绛紫色衣服的女人齐刷刷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带头那个臂膀上缠了厚厚一层金线,哭得尤其厉害,她双手奉着师兄的毛笔,像是对待极珍贵的宝物,语不成声,“属下恭迎教主重归。”

      身体里忽然涌起了排山倒海的热浪,直冲大脑,甚至冲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勾起‘曾经沧海难为水’这种想失声痛哭的悲凉情绪,但是那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就没了踪影。我怔了怔接过毛笔,四肢和胸膛一抖一震,似被重物砸过,扶着墙呕出了好大滩黑血,头昏眼花地虚弱倒下。

      “教主你怎么了!?教主你怎么了!!”那些人急切地拥住我下落的身体,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狂喷,她们点了好几处穴道,晃啊晃地不停歇,“教主,教主,教主。”

      =_=别叫了,再叫我就咆哮了。

      这群人仗着我半昏不醒的时候,铆足了劲地说坏话。

      “教主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闭嘴!教主再难看依旧是我们教主!”
      “可我想说的不是教主难看……”
      “闭嘴!教主现在行事愚钝一定是还没恢复全部记忆!”
      “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教主的武功……”
      “闭嘴!教主要是醒了不许跟她提起武功全废的不争事实!懂?”

      怎么听都觉得那个一直在喊“闭嘴”的仁兄对我成见最大。我的胸口好难受,涨的快爆炸了,大脑袋也难受,好多问题疑惑在翻滚:朱大昌什么时候还有过□□老大的不堪过去了?听起来很复杂很惨烈的样子,偏偏这群人武功又高的出奇,瞬秒三人,麻烦,实在是大麻烦。

      这群人利落有序地耍了阵草上飞,四个并排地跳在竹排上以手为浆,划得速度快赶上水上摩托车了,负责背着我的那个落在正中间,半蹲半坐地扮演着人椅的角色,在我耳边不停叨叨,“教主你醒着吗?我们现在去救宋相公了。多亏你随身携了腐心针,我们才晓得是你,才晓得教主还活着……太好了……我就知道教主不可能会像他们说的……”

      我震惊了!!她们难道把我当成师兄她娘子墨染了!?不是说墨染很美的么?怎么会长得跟朱大昌这种女版史泰龙一样!好吧不提这些,前后串联后教主的身份能对上号了,原来嫂子经历过那么凄惨的事件啊?可怜师兄酱紫到处觅她,最后却得知佳人芳踪不再的消息。太惨了!惨地我好想挣扎着爬起来在地上写个惨字!

      “坏了,人呢?”
      “这些新鲜的脚印太过整齐了,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带出去的。”
      “可恶,尽然比我们快,是不是老太婆识穿了我们的心思?杀千刀老太婆,我去宰了她!”
      “慢着,带了火折子的留下,把这烧了,不能让珠子继续落在他们手里,剩下的人随我出去寻宋相公,鹅仁村民格杀勿论,务必确保宋相公安全。”
      “教主放心,我们一定把宋相公完好无整地救出来。”
      一行人又登上了竹筏,开动人工马达。

      尼玛,忠犬属性有木有!而且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忠犬!跟她们一比,身为假教主的我都不好意思趴在背上舒服睡觉了。

      凉风席卷着水珠拍打在在竹筏上,背着我的‘忠诚1号’平地跃起,臂膀上的丝线爆射而出牢牢缠在石壁缝隙中,身法轻盈的她不仅避开了密集如雨点的箭簇,还灵活踢回去几支射穿了对岸手持弓箭欲再发的村民头颅。

      1号像只洞穴蝙蝠倒挂在石壁上,拉紧了我围住她脖子的手,“教主,这次换属下来保护你。”

      脑子里骤然一个激灵,第二波更为密集磅礴的箭雨已经纷沓而至,箭簇入肉的声音刺得我心脏发疼。

      忠诚党们以背为盾,硬生生堵住了这批箭雨,她们个个面有微笑屹立不倒,手扣着手。

      “阿斯,不能陪你杀人了。”
      “阿斯,照顾好教主。”
      “阿斯,教主醒了麻烦你跟她说,我们很想她。”
      “阿斯,保重。”
      人墙骤然倒下。

      “保重。”1号阿斯背着我毫无犹豫地荡出洞穴,数不清的丝线从她指尖飞射而出,结成一张四通八达的金网,连结着所有可以攀缠的东西,呼啸而过的风和怒气冲天的吼不绝于耳,我的伤口越来越疼。

      “教主,”阿斯突然顿了一下,柔柔地笑道,“能再见到你真好。”她向着最远的那棵树挥手用尽全力推了我一把,自己背道而驰,重新杀回了人群。

      两只眼睛很痒,一种又刺又胀的痒。咦真讨厌,为什么要哭呢?都知道她们认错对象了,都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呢……?

      我沿着抛物线泪眼朦胧地飞出去,没留神撞上了树杆,灰溜溜地滑了下来。鹅仁村的人大概都料定了我这个衰鬼跑不掉,所以只派了几个跑步健将赶来,捉手捉脚地把我抬回了开会的大院。

      豁牙老太拄着尖头拐杖立在奉桌前,桌上摆了好几坨脏器外露的肉块,跑步精英们摁着我脑袋逼迫我以投降认罪的姿势跪好,还嫌不够解气地踩住了我的双腿,那疼让我身体条件反射地反抗了一下。

      “把其他人也带上来,”豁牙老太点头示意,更多的人从边上被押制着摔在台上,段北师兄四人眼睛紧闭毫无反应直觉,完全是昏死的状态,先前被阿斯留下毁水牢的几个姑娘情况更糟,七孔流血肚肠爆裂,全露在了外头,见着我时眼睛亮了一下,片刻再度湮灭。

      “还记不记得奶奶说过,外乡人都不是好东西,”豁牙老太拐杖末梢的尖刺毫无预警地刺在邵仁义的腿上,我猛地抖了一下,“住手!”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末梢滴血的拐杖直指而来,两旁的人接收到命令,想也不想地给了我两巴掌,“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还要杀我们的人。”豁牙老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干瘦如柴的手举起奉桌上血淋淋的肉块,“翠平一家人全让这些外乡人残害了,他们该不该受罚!?”

      底下坐着的人一致高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豁牙老太满意地点点头,皱纹舒展咧出诡异的笑容,“大娃,她们就是杀害你阿娘的凶手。”

      一只袖管子空荡荡的大娃半边容貌似被火燎过,黑魆魆地扭挤在一团,她神情麻木,机械地迈着步子上台接过砍刀。

      不要!不要!不要!

      豁牙老太把一颗闭着眼的头颅踢过来,咄咄逼人,“让她睁开眼看看,”身边两人提拉着我的眼皮,与表情尚在的破损头颅贴面相视。惶恐,绝望,一下子就填满了心脏。“我们伟大的祖先早料到不仅是所有男人不可靠,还有你们这群没有觉悟的外乡女人,”她捏住我的脸颊,灰黄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老朽当真看不出你有什么本事,竟然煽动了这群嗜血如命的邪教妖魔,还好只是些残兵败将,每天饮着我们村的圣水自以为可以安稳度日复兴邪教,哈哈哈哈,愚笨!荒谬!我们伟大的祖先早当初费尽心思,终于将这条河流改变了模样,外乡人喝一口,哪怕是一口,时日一长自会脏器爆裂而亡。老朽生来就肩负了维护鹅仁村的使命,绝不会放任一个外乡人活着出去。”

      那种浑身冷得直犯恶心的感觉冲击着濒临崩溃的神智,我撕咬着挣脱了钳制,将豁牙老太扑倒在地,扼着她的脖子,围堵的村民见如何也拉扯不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乱成一团。豁牙老太嘲弄地笑着,双眼猛地上翻,脖颈咔地脆响后偏倒一边,

      “老朽一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值。”

      乌压压的村民毫不在意老太的死去,纷纷露出嘲弄诡异的笑容朝两边散开,独臂的大娃边咀嚼着从地上捡起的脏器,边抬起空洞的双眼看我。

      住手!不要!不要!住手!

      她踩着邵仁义散开的长发,朝着袒露的脖颈砍下。

      眼前的景物褪去了颜色,被吸进漩涡似地缩减幻化成一个小黑点,掠过我的头顶,啵地熄灭。

      除了若有若无的心跳,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

      <恶人村完>

      哈哈哈哈哈,不许骂我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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