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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步之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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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当天,教室被彩带和气球装点得缤纷喜庆,班里吵得像菜市场。
梁立人穿着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站上讲台主持开场,声音洪亮,但仔细听就会发现有点抖。
班里有才艺的同学不多,所以联欢会基本就是唱歌。偶尔穿插一个不一样的表演,才能把各自谈天说地的同学们吸引回来。
“给!”
吕铭钰正低头吃着零食,一个大红气球突然晃到了眼前,上面还印有一个笑脸。她仰起脸,看见了梁立人笑眯眯的眼睛。
她双手接过气球,指尖摩挲光滑的表面,浅浅笑着,轻声说了句“谢谢”。
主持人分两组轮着来。不用上台时,梁立人就干脆下台找吕铭钰来了。
这会儿,她站在课桌前,忽然伸手托起了吕铭钰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
吕铭钰乖巧地任她托着,心脏却像脱了缰似的,在胸腔里狂奔。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耳根发烫,根本不敢抬眼对视。
“你化妆了?”
“嗯。”声音轻得像蚊呐。
今天的吕铭钰确实很不一样——眼线全包勾勒出眼睛的轮廓,眼尾还稍稍挑了上去,唇上涂着没那么亮眼的红色,一向披散的黑发被稳稳地盘在脑后,刘海也梳了上去,露出整张脸孔。
这成熟的妆容非但没有压住她的五官,反而放大了她原本的明丽漂亮。
梁立人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分享着零食。
“想不想看我里面穿了什么?”吕铭钰突然小声问。
“想。”梁立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往她身上瞄。
吕铭钰红着脸,慢慢拉开黑色羽绒服拉链,露出里面一身酒红色的丝绒短裙,颜色正和她唇上的口红相呼应。
裙子很合身,能看出少女已经发育的身材线条。
梁立人认真地打量了几眼,点点头,“真好看。”
吕铭钰羞涩地赶紧把拉链拉上,脸颊绯红。
“铭钰,你多大了?”梁立人突然问道。
“我13岁,今年要满14了。”
“你才13?”梁立人睁大眼睛看着她,“怪不得你这么矮,每次排队都站前面。”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矮!而且我长高了!”吕铭钰撅起嘴,用小拳头轻轻锤她。这人总仗着自己个儿高,每次排队从她旁边走过时,都要在她头顶比划。
“你比我小两岁呢,我都15了。你怎么这么小就上初中了?班里没有比你更小的了吧?”
“我读书读得小,我妈妈说,我四五岁就上一年级了,幼儿园只读了一个。”
梁立人笑着,“那你可真厉害。比我们都小,成绩比我们都好。不像我,笨得连幼儿园都读了几个。”
“你才不笨呢!”吕铭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刚才全班都在看你主持,像个大人一样,可厉害了。”
梁立人听了这话,笑了笑。
吕铭钰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后的压轴。
当梁立人报出她名字的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正在脱下长款羽绒服的吕铭钰。
那身酒红色的舞服一露出来,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丝绒短裙贴合着身子,上半个后背是镂空设计,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双腿看着应该穿了双肉色的丝袜。她利落地戴上同色的半臂手套,蹬上黑色的小高跟,一步一步走到教室中间。
音乐响起,是一首特别带劲的拉丁舞曲。
平时安安静静的学霸,这会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吕铭钰的脚尖精准地踩上节拍,她扬着下巴,眼神火辣辣的,笑容自信灿烂。每一次甩头、扭胯都充满了力量,裙摆随着欢快的节奏转得像朵盛放的花儿,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噔噔”声,也仿佛敲在了人心上。
教室里惊呼不断,门口和窗户外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被这热闹吸引来的别班同学。
此时,梁立人正站在讲台旁的角落里,看得入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吕铭钰,像一颗突然挣脱了束缚的小太阳,光芒四射。
一曲毕。
就在所有人以为结束了,开始热烈地鼓掌时,吕铭钰却飞快地从桌上纸袋里拿出了一朵同色的头花,别在自己盘起的发髻旁,动作带着点不易被发现的急促。
一段缠绵又带着点忧伤的小提琴旋律随即飘了出来——是探戈名曲《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
高潮才刚刚开始。
吕铭钰转身,目光穿过空荡的距离,牢牢锁在梁立人脸上。那眼神中的专注,甚至有点豁出去的劲儿。
作为观众的梁立人被这直直看过来的一眼猛地吓了一跳,心跳都不明所以地开始提速。
吕铭钰的舞姿变了。奔放的拉丁步法收敛,她踩着悄然靠近的猫步,舞动到梁立人面前,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梁立人一下子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人家叫你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看热闹的几只手一同推了出去。
她一个踉跄,跌进了那片用课桌椅临时围出来的“舞池”里,从看客变成了被看的。
她傻站在那里,全身僵硬,像个木桩子。
周围的同学开始尖叫、起哄,一个个等着看热闹。在这吵闹声里,梁立人的世界却异常安静,安静到她能听见吕铭钰有点急促的呼吸声,那双小高跟踩地的“哒哒”声,还有自己那颗几乎要撞破胸腔逃离的心。
吕铭钰没有去拉她的手,她知道她不会跳。但从此刻起,她的独舞,变成了只给梁立人一人看的旋转和凝望,一圈又一圈,裙摆有时会扫过梁立人的裤腿。
她张开手臂,努力做出更加好看的动作,从梁立人的面前、脖颈旁滑过,带起的一点风拂动了梁立人的发丝,也带来她身上那混着汗水和洗发水的淡淡清香。
她尝试了一个漂亮的滑步,高踢腿,鞋尖在差点碰到梁立人的裤腿时又赶紧缩了回来,如同少女羞涩的试探。
她转过身,双手沿着自己的身体曲线往下滑。这个原本有点暗示性的动作,却因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和瞬间泛红了的耳尖,变成了有点笨拙的展示。
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梁立人,那里头有紧张,有期待,有冲动,唯独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她看得那样用力,也跳得那样用力。
她们的身体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一曲探戈规定的礼貌距离,维持着最后的那点矜持。只是这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此时却如同天堑,隔开了各自的心思和煎熬。
一舞终了。
吕铭钰以一个自己设计的姿势定格,胸口因喘不上气而剧烈起伏,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
片刻后起身,她再次看向梁立人,脸蛋绯红,眼睛亮得像夜幕里的星星。
梁立人站在原地,脸烫得能煎鸡蛋。
世界安静得可怕。
过了几秒,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世界重新被喧嚣填满。
窗外腊梅的冷香丝丝缕缕渗入,和室内炽热的少女情愫交织。
多年以后,当梁立人每每想起这场令她灵魂震颤的跨年,一种复杂的庆幸总会浮上心头。
她庆幸那时网络还不发达,智能手机也还未普及,“耽美”“百合”文化更是远未进入大众视野。否则,在那个普遍缺乏性教育、青少年对性取向没有正确认知的环境下,她和吕铭钰那段毫无嫌隙的快乐时光,恐怕早在无数好奇、审视甚至恶意的目光中支离破碎。短时间内,她们就会走向最糟糕的结局。
而年纪更小的吕铭钰,或许还要独自承受无数有声或无声的非议和霸凌,甚至……其中可能还有来自她亲手造成的伤害,如此种种,正是她最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