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魂梦之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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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早已没落，青苔地衣爬满了整个楼梯，门上结满了灰尘，氤氲气息从不知时间不知空间的地方发出。悠悠地混合脂粉香和尘土味，娓娓讲述那永远也讲不完的纠缠。
“这里也曾经繁华。”钟揽司轻轻拍拍门上的灰尘，看着扬起的尘土，微微苦笑，“可是早已没落了。”
屋子的另一角，雪衣用手拨开了厚厚的布幔，蓦然欣喜地大叫：“我找到了！揽司，我找到了，玉上樱小姐的舞衣。”
“是吗？”钟揽司并不是很上心，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雪衣为什么和那个红的发紫的艺妓那么投缘，甚至不辞辛苦来西郊帮她找舞衣。不过——那个艺妓，真的很美，一曲隐娘传让人沉迷，那流转的眼波，那玲珑的腰身，特别是执剑而舞，白衣出尘，黑发如瀑。真的是太过于美丽。头上的发簪随着她的舞步一明一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呢？
“揽司，揽司快来看！”隔间蓦然传来雪衣的喊叫，声音里透着惊喜，“这些舞衣，好漂亮啊！”
钟揽司无奈，抬脚进了隔间，看着雪衣对着那个箱子长吁短叹，完全埋在纱香罗影中：“揽司，你快看！”
真的是很漂亮的舞衣，官绿小袄，藕色儒裙，长袖上平金刺着栩栩如生的彩凤，腰上着着纨素腰带，绫罗绸缎皆是上品，连绣鞋都小巧精致，完全不同于东瀛的木屐。
钟揽司蹲下，看着沉迷于衣香的雪衣：“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你也不应该老是呆在这样的屋里，听过庚信的《春赋》么？”
雪衣轻轻地捧起了那一件堪称艺术品的舞衣：“我知道。”她的脸色蓦然一变，调皮带着少女的天真：“揽司，我穿上跳给你看好不好？我也会跳舞。”
她手指轻挑，已解下腰侧的太刀，交到钟揽司手上：“帮我拿好，出去等着。”她的眼波流转，仿佛已经不是原来的东瀛弱女子月城雪衣，因为，那个雪衣是完全不会跳舞的。
“不是有话吗？‘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我也可以跳舞的。”雪衣笑着，居然和名妓玉上樱有几分神似，“在院子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给你跳舞。看见这么好看的舞衣我也会动心嘛！”
钟揽司无奈，只好一个人抱着雪衣的刀站在院子里。周围的花木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几只海棠寂寞地开放着，不复昔日的华丽。他隐隐觉得，雪衣和玉上樱有几分神似，似乎……前世有着牵连。
想到这一层关系，连他都苦笑，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信到这么不着边际的东西。
不过，雪衣与玉上樱，绝对有联系，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因还是果，她们都有关系，虽然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子。以花来比喻美丽的女孩子：雪衣是茉莉，玉上樱就是玫瑰；雪衣是莲花，玉上樱就是水仙；雪衣是芍药，玉上樱就是夹竹桃；雪衣是月下昙，玉上樱是富贵牡丹；雪衣是别有根芽，玉上樱就是红梅雪里绽；雪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玉上樱是我花开后百花杀。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故事，可是这种潜在的相似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真的是前世的轮回？
门声吱呀，打断他的沉思，眼前的景色恍若非人间。向来束起来的的长发被簪子斜斜挽起，那只蝴蝶若栖若飞，似乎随时都会离开她的秀发而飞往海棠从。脸上略施粉黛，她并没有穿那件袖口绣有凤凰的华丽舞衣，淡紫色的杭绸镶有宽带镶边，连腰带也是紫色的，那种绸布从不同的角度反射阳光，带着不同的光彩。这是很简单的设计，穿在她的身上却很显韵味，让人感觉这不是在荒废的院落里，而是在一个桃花开放的午后，阳光隔着桃花照过来，落在她的身上。
雪衣轻轻挽起一个微笑。长袖漫挥，袖风带起海棠花瓣，那一回首之间，俨然不是雪衣的脸——那张脸，倾国倾城，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又倏尔带着少女的天真和娇羞：玉上樱！真的是玉上樱！
钟揽司摇摇头，看着前面紫色的身影，黑发如同一朵云一般拂过他的眼睑，然而，黑云褪去，剩下的脸、五官都只属于现在的雪衣。
玉上樱，你到底是谁？你和雪衣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给一个人的感觉都这么相似？你们完完全全不同啊……
雪衣一个舞步滑到他的面前停住：“揽司，你没有认真看我跳舞哦。”
这么娇媚的语气，入骨的柔美，这不是雪衣，这是玉上樱。她巧笑倩兮，轻吐他的名字：“揽司，看我跳舞。看我跳舞。”
她的声音渐渐飘渺：“看我跳舞，看我跳舞……我一辈子跳给你看……陶然……”
“雪衣！”察觉到不对劲的钟揽司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雪衣，你没事吧？雪衣！”
她的眼神开始溃散而不集中，只是眼波依然柔媚入骨：“陶然……看着我……我跳舞给你看……”
“雪衣！”钟揽司看着似乎有些离魂的雪衣，目呲欲裂，“雪衣，你怎么了？！”
“揽司……”她终于没有胡言乱语，依旧穿着那件紫色舞衣，脸色苍白，“揽司……我……”
钟揽司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吧……雪衣你先换回衣服，我们快点把舞衣给玉小姐送过去，你不要穿着了。”
似乎对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衣服很古怪。”
“嗯。”雪衣的嘴唇都是一片惨白，似乎刚才花园的一舞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没有再坚持，她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屋子。
只有这个时候，钟揽司才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刚才雪衣的表现，虽然所有的气质与娇媚都是玉上樱、抑或说刚才那个女子的，不过她借着雪衣的身子返魂，那样一舞，果真是天上可以赏到的绝舞。
她一直喃喃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陶然。这个人是谁？不会只单单是她的情人吧？毕竟那个女子看上去那么美丽，一支舞可以艳绝京师，这么痴情的对着那个男人。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揽司……”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在门边，打断他的猜想。雪衣苍白着脸站在玄关处，手中抱着那个箱子，“我们走吧。”
一路上他都关注着雪衣，注意她有没有不舒服的症状。这次的荒宅之行，实在是太过于惊险了，他甚至都害怕那个女子什么时候再来找到雪衣。
“不用担心啊……”雪衣看着钟揽司明显对自己挂念起来的眸子，无力的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不要担心，我只是……有一点点没有力气罢了……”
钟揽司看着她明显缺少血色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家吧，我把箱子给玉上樱小姐送过去了之后就来看你，顺便给你带补品。”
雪衣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了。”
她转身，朝向巷子的方向。天边的云霞一抹一抹如同女子颊边的胭脂细细化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那一句诗：“人间无处买烟霞，须知得自神仙手。”
这本不是形容天边云霞的诗句，然而那通红的天空，恍若给天地都盖上一张红色的薛涛笺，天边的火烧云变换着万千颜色，果真是少女颊边的胭脂，将残红一一绽放于世间，在烧尽自己之前将自己最后的美丽展示。
钟揽司转身，抱着衣箱朝着繁华之地走去。
“非常感谢你们替我取来舞衣。”对面的女子锦衣华服，倾国倾城，“非常感谢。”
钟揽司坐在她的对面，捧起骨瓷茶杯轻下呷一口，几片茶叶沉淀，碧色的茶水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用谢。你的茶叶很好。”
“味道不错吧？”坐在金丝线绣着的牡丹屏风边，玉上樱嘴角带着微笑，头上挽着及其华丽的髻，各色的首饰似乎彰显着主人的贵气，“是六安瓜片。”
钟揽司吹了吹浮上面的茶叶：“名茶……吗？玉小姐你太高看我了。”
玉上樱颔首：“没有什么高看不高看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名艺妓罢了……下次也不用称呼玉小姐了，叫我小宛便可。”
放下茶杯，钟揽司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金银梳妆台，高脚琉璃翡翠灯，金银丝线绣的牡丹在屏风上盛开，连屋顶都是装饰有扇面状的水晶石……果然身为名妓就是不一样，同样是房间，这个房间的贵气恐怕连公主都要自叹不如吧！
“对了，还是希望您能帮我个忙。”玉上樱的话语蓦然带上诚恳，俨然如同普通的少女，“这个……可以帮我带给雪衣吗？”
她的手莹白如玉，柔若无骨，修长的指间握着的，赫然是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显然年代久远了，绿色都已经沉淀，显示出一般苍翠如墨，一半纯白无暇。上面精细地雕刻着竹梅双喜，只是为什么会送给雪衣竹梅双喜的图案呢？
妾发初覆额，折枝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猜嫌。
自古以来，竹梅双喜的玉饰就是送给抑或是说定做给新婚的女子。玉上樱显然不可能已经嫁人，那么这枚玉佩到底是为什么会在她的手里呢？
“请不要再多猜测了。”玉上樱看着他凝视这枚玉饰良久，不由微叹一口气，“有些故事还是不要猜了。我也没有对雪衣多想，只是因为她与我这般合缘，送给她罢了。”
钟揽司有点不好意思，欠欠身站起来，将玉饰收到怀里：“我知道了，我会给她的。”
“非常感谢。”玉上樱深深一福，“希望你和雪衣下次还能来看我的舞蹈。我知道她喜欢唐传奇，我下次跳霍小玉。”
钟揽司也回之以微笑：“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起那件舞衣的怪事。看着玉上樱流转的眼波以及眼底时常带着的忧郁，他知道，这个女子的感情不会是一片空白。毕竟，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身上的故事永远比自己的容貌还要美丽。
西施的沉鱼之姿有范蠡的细细呵护和吴越的荣败；昭君的绝世琵琶有大漠荒原及京城繁华的映照；上官婉儿的惊人才情也有华丽皇宫的衬托；鱼玄机的艳绝京师有凄凉的命运之轮……从古至今，所有的美人几乎都有与自己容貌相匹敌的故事，恍若亘古。
——可是，哪个女子不美？或者说，那个女子曾经不美？
洗手作羹汤的母夜叉曾经也是美人，也是少女，只是岁月的流逝洗刷了她们的美丽，留下的是风华。
该绽放时就绽放，这才是红颜的正确选择。
钟揽司转身，告辞而去。身后是微凉的茶水和绝色的艺妓。
“他走了。”看着琉璃雕花门关上，玉上樱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屏风后面的纱帐，“风少爷，他走了。”
“我知道。”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同样是锦衣。瞳孔是妖冶的血红色，全身透着地狱的气息，是少见的美男子。
他看着钟揽司喝过的残茶：“茶七酒八，喝茶只喝七分。看来钟揽司还懂些东西。懂得品茶之道。”
“风少爷，请问……那个人……你找的怎么样了？”玉上樱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并不好，所以万事都陪着小心。
他妖冶的红色瞳孔微眯：“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在这之前，每天都要服用我给你的药，明白么？”
玉上樱点点头，目光不由滑到柜子上，白色瓷瓶掩盖了药的颜色，透着诡谲的气息。
“好好练习施咒。”风寻镜坐在窗，夜色恰好给他的脸戴上了完美的色泽，“一定要月城雪衣和你灵魂相通。”
天边的黑云轻轻地遮蔽了月亮，他坐在那里，表情悠闲地仿佛只是品茶，声音悠长如丝：“雪衣……玉上樱……你们不过都是她灵魂的碎片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魂梦之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