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5、第五章

　　第五章

　　礼拜五傍晚刚过五点，杨小桐开着他的新SUV，拉风地堵在西三环上。白天还好好的，偏偏到下午就下上雨了。结果，杨小桐提前出来了一会，还是给堵个正着。

　　杨社长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合着雨刷器的节奏，在方向盘上嗒嗒轻敲。而陶迈坐在副驾驶位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杨小桐在楼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郭建新还没走。陶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到自己上了这辆新得扎眼的讴歌，如果看到了，又会有什么想法。

　　一直没声音显得气氛僵硬，杨社长表面上挺镇静挺无所谓的，心里却抓耳挠腮地急着想话题。

　　你别说杨社长脑子还行，想着想着就真叫他想出来一个。

　　“嗯，陶迈，我们社主营是出学习数据的，明年不是要转企业单位么，准备进军一下文学类图书，你觉得怎么样？”

　　陶迈回过神，稍微侧过头来：“可以啊。市场远没有饱和，求稳的话，和文化公司合作，找点轻松的书系来做，赔是赔不了。”

　　车流好不容易动起来一点，杨小桐盯着前面，咂咂嘴说：“小女生看的言情小说什么的？嗯……”

　　陶迈其实对那种书不感兴趣，青春啊校园啊少男少女啊明媚忧伤啊，也有写得好的，可惜实在不多。然后呢，去年年初开始流行穿越，现在书店里就充斥着各种穿越小说，和流水在线下来的产品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是郭建新喜欢。

　　也不是说郭建新喜欢看言情小说，他是喜欢这上面稳定的利润。他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跟着流行走，虽然吃不到最大那块蛋糕，但总是不会吃亏的。

　　“我不喜欢那种，没意思。”杨社长语气坚决，陶迈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来。

　　车正行至宣武门桥附近，场景十分熟悉，每次从单位去郭家都走这条路。陶迈稍微朝窗外看了一眼，就马上回过头来等候杨小桐的下文。

　　“我不喜欢嚼别人吃剩下的。没品味。既然要做，就索性花时间花功夫来他个独辟蹊径，一鸣惊人。咱玩也要玩大的。”

　　陶迈笑笑：“杨社长是不是没做过图书系列的策划？”

　　杨小桐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见他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嘿嘿了两声：“我们社嘛，方向都是固定的，基本没有花样翻新的机会。”言下之意就是，您老猜对啦。别看杨小桐在出版社也干了好几年了，竞争最激烈的那块地盘，他从来没涉足过。

　　陶迈一听他刚才想当然的回答，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而且杨小桐的家世背景他也略有耳闻，怎么也不像是专心工作的类型。里外里一推测，杨小桐不了解文学类图书策划选材完稿成书这其中的奥秘，也实属正常。

　　但有一点，陶迈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独辟蹊径，一鸣惊人。

　　陶迈今年不到三十岁，事业有小成但远还未到顶峰，而且就是因为已经小有成就，他有再大一点的抱负也不为过吧。而这样的冲动，可能对于郭建新那个年龄的人来说，已经不太容易理解了。

　　虽然这杨小桐的背景也是天差地远的，不过思想上，和他怎么也比和郭建新来得接近。看来人还是要和同龄人多接触才行啊。陶迈莞尔，就连之前的烦闷无聊一下子也感觉减轻了不少。

　　杨小桐精挑细选的馆子，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间红墙黛瓦、庭院宽敞的四合院之中。院子中央有个戏台，而且还不是摆设，隔三差五的总有演出。

　　两个人入座之后，陶迈结果菜单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你平时都这么吃饭？”

　　杨社长一听就暗道要糟糕，这语气明显是嫌自己铺张浪费了。他赶紧否认：“没有没有。这不是请你吃饭吗，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好搞的太寒酸不是。”

　　陶迈知道这顿饭对杨小桐来说算不上什么──看刚才那车就知道了，但是这无事献殷勤的态度实在是很可疑。答谢宾馆毛巾救急什么的，太牵强了，他又不是傻的。

　　“杨社长，咱们把话说清楚吧。”

　　杨小桐一愣，不知道是要说什么话，而且这听起来也不像是菜还没点好的时候的说辞啊。

　　陶迈直视对方：“如果就是交个朋友，我没意见。其他的花样大可不必。换成别人，大概要误会杨社长别有用心了。”

　　杨小桐差点被口水噎到，他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别有用心我自己还不知道呢。不过转念一想，我能有什么用心？最多就是见你陶迈一脸严肃其实经历很丰富，我就有点感兴趣了么。

　　杨社长这个时候，还没想过要真的怎么样，八成以上的心思还都只是玩玩而已。所以他就好整以暇地回答了：“看你怎么这么见外？我就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现在还不太熟悉……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去什么地方，下次我陪你去，保证你喜欢。”

　　陶迈脸色一沈，他不喜欢兜圈子，但杨小桐总是能很微妙地把话题转向别的方向。他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杨小桐眨眨眼，主动低下头去翻菜谱，却恨不得找兔子借双耳朵戴上。可是很快，铃声倒是停了，却一直没听到说话声。他抬起头，见陶迈若无其事地也开始看菜谱了。

　　“那个、电话？”

　　“保险公司的。”陶迈淡淡道。杨小桐颇有感触地点头，建议陶迈给手机里设个黑名单。

　　而实际上那通电话还没挂断呢，手机主人只是按了无声键。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也不是什么推销保险的，郭建新三个字一明一暗地闪烁，可惜已经没人关注它了。

　　无视郭建新，陶迈本来也有点心虚，但他琢磨着，就说饭店里太吵、手机放包里、落办公室……反正有各种理由导致他没听见电话。

　　两个人点好菜，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杨小桐觉得和陶迈聊天很是惬意，让人舒坦。陶迈这个人是真的不错啊，看问题的眼光很准，分析精辟，见解独到。继续之前的话题聊下去，他都恨不得把人挖到自己社里来，就算专门给他开个部门都没问题啊——小说编辑室，不就是向局里再要间办公室的事儿么。杨社长心
　　里的小算盘拨得哗啦啦，基本还处于妄想阶段。

　　菜上来了，他们就吃。陶迈尝了几口，味道还成，至少不会让人觉得这馆子是全凭环境情调在卖钱。再看杨小桐微眯着眼，细嚼慢咽，看得出家教良好。杨社长握筷子的时候握在很靠上的地方。听说，拿筷子的姿势和人的结婚年龄有关，愈靠近尾端，就越晚婚。

　　这杨小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陶迈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不过，要他主动向对方探听这种隐私范畴的问题，像陶迈这么自持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

　　吃了没多久，陶迈的电话又响了。他有些不悦地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来。凉菜里有一道蓝莓山药，一个长形碟子里三小团，杨小桐喜欢的很，便趁着陶迈看手机的功夫把中间那团也据为己有。他筷子使得精妙，从底下一划，稳稳托进自己的碟子里，干净利落。

　　对面，陶迈这次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和杨小桐说了句抱歉就起身离了席。杨社长的嘴巴正钟情于山药，便用眼神示意对方，自由地接电话去吧，他完全不介意。

　　这个电话是郭睿打来的。郭睿通常不会给陶迈打电话，郭小爷说他不屑。不过既然不屑怎么还打了呢，陶迈怕他万一又搞出什么事来，所以不敢不接。

　　杨社长不紧不慢地沾着蓝莓酱吃掉最后一口山药，正好陶迈匆匆地快步走进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先走了。”

　　陶迈的眉头拧得死紧，胸口也不断起伏。杨社长愣了一下，他还没见过这个人慌乱的样子。然后他马上拉住拿了包就要走的陶迈，道：“我马上结账，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陶迈显而易见的慌张，被杨小桐这么一叫，反而愣住了。三五秒过去，他才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答应。一路上陶迈心神不宁地又是看表，又是向窗外张望，几次忍不住抬手揉了头发。杨小桐都一一看在眼里。

　　“前面左转，走SS大南门。”从立交桥上下来开了一段，陶迈忽然开口了。杨小桐点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刚才陶迈的话：“你不是说你家里出事了？怎么……”

　　陶迈张了张嘴，刚才他心急，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被杨小桐这么一问，他才察觉。

　　出事的人，不是郭睿，是郭建新。而他下意识地将对方算作了自己的家人。陶迈有些惊讶于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话，他怔怔地坐着，同时也觉得有点懊恼。

　　很快到了地方，车子靠边刚刚停下，陶迈人就下去了。左右张望一阵，一个年轻的学生迎着陶迈跑了过来。

　　“你干嘛不接我爸的电话！”郭睿张嘴就朝陶迈吼，陶迈一边劝他冷静点，一边问医院的名字。

　　今天下班之后有车接郭建新去南口，结果下雨路滑，刚进高速公路就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到出事地点附近的医院去了，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

　　“什么事？要帮忙么？”杨小桐也下了车走过来，他握着车钥匙往陶迈身边一站，两人身高相当，年龄相仿。郭睿咬着嘴唇，视线来回打量杨小桐。

　　然后他就急了：“陶迈，我爸出车祸给你打电话，你他妈的倒好跟别的男的鬼混！”

　　要不是看陶迈脸色太难看，杨社长就要喷出来了，这屁大点的小孩唱的是哪一出啊。

　　“小睿你别乱说话。”陶迈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臂，就要带人离开。

　　郭睿一边挣吧一边没好气地问：“你车呢？”

　　陶迈脚步一顿，想起那辆奥迪还在单位院子里停着呢。怎么办？先回去取车？还是打车去昌平县？

　　“去哪啊两位？得了我今儿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俩过去行不行？”杨社长把钥匙环套在手指头上转啊转的，已经准备把整个晚上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