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4、第四章

　　第四章

　　之后的两天，会当然开了。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大堆，到头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个事业单位转企业单位到底怎么转，还是得看实际操作，在实践中学习，在实践中前进。

　　杨小桐作为一社之长，当然有认真出席会议，学习领会上级精神——至少表面上那张严肃的面孔无懈可击，实际听进去多少就另当别论了。

　　好几次在会议室里，他看着照旧坐得远远的陶迈，就想起这人走廊里握着手机讲话。那轻声细语就像拢在手心里的蝴蝶，微微的振翅惹得他心里直痒。

　　这个周末的会议一结束，杨社长就开始盘算如何好好利用陶迈许诺给他的请客机会。杨社长甚至还把自己常去的饭店餐馆列了个单子，预备挑一家上档次的，用他在报纸上常看到的一句甚为装X的话来说，目标就是低调的奢华。

　　最后杨社长相中一家官府菜，他兴致勃勃地给陶迈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上次因为修车的事，他拿到了陶迈的办公室电话，第一次打，感觉颇为兴奋。

　　提示音响了几声，对方接起电话来，他一听是正主儿，马上噼里啪啦地把话砸过去：“你礼拜三晚上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就定在那天吧，现在节前饭店都是生意火爆座位紧俏，咱们得抓紧订位子。”

　　杨小桐等了半天，只等来陶迈满头雾水的一个“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的杨社长小声提醒：“就前两天，说好的一起吃饭……”

　　电波的另一端，陶迈是真的没想起来，那天他正忙着想自家的社长，于是随口一应，压根没往心里去。

　　不过听对方说的笃定，他也就觉得可能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他下意识地说不方便，杨小桐毫不气馁：“那周末呢？三天你不会都有事吧？”

　　说到这死缠烂打的功夫，杨社长大概快练到宗师级别了，不管对方何种反应，他永远淡定并且保持冷静，坚持自己的步调，非要把对方逼出个好歹来不行。

　　按照陶迈一贯的风格，绝对不能够吃软怕硬。他本来就烦别人缠着他，听到杨小桐这样追问已经开始皱眉了。他刚要开口回绝，忽然看到MSN小人打摆子似的抖起来了。

　　郭建新（偷菜的小心别让我看到）：周末有空吗？去南口怎么样？礼拜五下班以后有车来接。

　　陶迈发了两个问号过去。电话里，杨小桐喂、喂地叫唤，陶迈拖着长声道：“周末是吧，我查一下日程表——”

　　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查什么日程表的意思。

　　很快郭建新的回复就来了：有个部队上的朋友请我过去聚聚，感兴趣吗？

　　陶迈收回视线，侧头夹了夹电话：“杨社长，就定在礼拜五晚上吧。”

　　那边杨小桐手舞足蹈地挂了电话，在台历上礼拜五的那一格圈个醒目的圆圈。而陶迈放下电话腾出手来，开始不紧不慢地打字。

　　陶迈（江汀你的截稿期还有两天！）：抱歉，我周五约了人谈事情，走不开。你带小睿去吧。

　　很快，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陶迈接起。“……陶迈，你周五真的有事？”

　　陶迈低低应了一声。郭社长在那边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你不是故意躲着我就好。今天晚上过来吗？有人给我拿了几条大黄鱼……”

　　陶迈半晌无语，心想你是拿我当煮饭婆啊还是拿我当煮饭婆啊。面部抽动半天，当他听到电话里的人慢吞吞地说“你不会忍心我天天叫丽华快餐吧”，还是忍不住苦笑了：“知道了知道了，那下班我先去趟超市。”

　　他虽然也抱怨，但其实就是说说而已。给郭家父子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有些事一旦养成习惯了就很难改掉。沿着习惯了的轨迹，这样的生活让陶迈觉得安心。

　　偶尔也有像家的感觉。

　　郭社长显然是很了解陶迈的心理，在他刻意营造的家庭氛围下，无论是当年的学生小陶还是现在的副总编辑陶迈老师，好像永远想爬也爬不出来。

　　“咱俩一起去。”郭建新语气轻松，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铃声，“外线？那你先忙吧。晚上别忘了。”

　　陶迈等着对方先挂了电话，才摘下外线。瞟到一眼电话号码，有一点儿熟悉。

　　“嗯，陶迈吗？我杨小桐啊。我想起来，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联系起来挺不方便的。”

　　陶迈干净利落地报上一串号码，理由很简单，他即使不说，杨社长也总有办法从其他途径搞到手。没想到杨社长打蛇随棍上了：“那□□号？工作时间打电话容易分心，有事直接在□□上找你怎么样？”

　　“……我们单位用MSN，不用□□。”陶迈木着脸实话实说，然后突然觉得杨小桐搞不好会是个很麻烦的人，“就这样吧，我还有工作。”

　　“诶！诶等一……”话还没说完，咔嗒一声听筒里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了，杨社长有些失落地拿着听筒，“周五见”仨字还卡在嗓子眼里。

　　杨小桐对陶迈的态度感到有点不爽。

　　“大家都是社会人他那么冷淡算怎么回事？我好歹也是一社之长，请他吃饭他怎么都不高兴？”手底下也就二三十人的一社之长，端着茶杯在出版部的办公室里抱怨。

　　韩旭正在做单书核算表，头也不回地说：“你又不是以社长的名义请客，人家有什么好高兴的。”

　　杨社长很严肃地回答：“好歹也是吃白食的机会。有人请我吃饭我一定很高兴的。”

　　杨小桐家里有钱，但不知为什么，韩旭觉得他身上总有股小市民的气息，外加一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嘴脸。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平易近人的。

　　“对了，我把上个月订的讴歌从车行开回来了，你中午要不要试试兜两圈？”

　　杨小桐准备礼拜五开着他八十多万的新车去接陶迈，并且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行为与开跑车炫富把妹，其实没有什么本质性的不同。

　　韩旭终于转过头来，盯着他：“……你真他妈的够烧包的。”看来不是小市民，这人整个就是金钱观混乱。

　　烧包的杨社长咂咂嘴，渐渐觉得也没那么不爽了，便决定大人大量地不和陶迈计较。又和韩旭说好了中午出去吃饭，就心满意足地回去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无所事事地在网上闲逛，同时默默期待星期五的到来。

　　至于什么抓陶迈的把柄，似乎暂时被他抛去了爪哇国。

　　***

　　朝花社的社长和往常一样正点儿下班，在经过副总编室时停下脚步，看起来很漫不经心地探头进去：“陶迈，一起走？”

　　陶迈已经在关电脑了，他点点头，收拾东西。

　　回宣武门的路上，他们顺便去了趟超市，陶迈熟练地挑了些蔬菜水果，郭建新推着车很惬意地跟在后面。回家做饭。陶迈站在厨房里，郭建新依旧从客厅里看着他的背影。他喜欢在陶迈的身后。

　　最初见面的时候，陶迈还是个少年，从那时瘦得像棵豆芽菜，到现在的身材高挑宽肩窄腰，郭建新也算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就好像看着郭睿一点点长大，不过感情终究是不一样。

　　大黄鱼变成豉香黄花鱼端上桌，外加一个清炒丝瓜和烧日本豆腐，晚饭让郭社长很满足。

　　他实在是很喜欢陶迈。就算是这样隔着张桌子看着陶迈，也觉得心情愉悦。

　　唯一有些扫兴的是，饭吃到一半，陶迈手机响了。

　　“谁啊？”郭建新抬起眼来，见陶迈正好拿出手机，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去接个电话。是第一信号。”陶迈边说边站起来走到客厅里。

　　电话不长，也就三五分钟的样子。等人回来，郭社长淡淡道：“下班了就好好休息，别操那些心了。”

　　陶迈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信号说他有了一个新的构思，和我谈谈。而且我也喜欢看他的书。”言下之意这既是工作也是兴趣，他并不觉得麻烦。

　　郭建新今天还没听到过陶迈说这么多个字呢，他有些不赞同地道：“又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这个…是叫周桦吧，脑子太活泛，不踏实。他这一套卖得好，不见得下一套还能卖得好，你要慎重啊。”

　　陶迈愣了愣，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他的书，就不再说话了。

　　在信号之前，出版社没有出过这个题材的小说，郭建新确实一直都有所犹豫，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同意了，没想到能卖得这么好。不过朝花出版社最近的主要出版方向还是进来比较流行的穿越文学、青春言情，以及出版界永恒的来钱大头——教辅图书。

　　郭建新不愿意花钱花精力在那些前景未知的领域上。比较稳妥的方法是，什么火、什么来钱快，就跟进什么。反正做着这个东西，从来都不缺。朝花这两年
　　和一家大型女性文学网站合作，写手一抓一大把。而陶迈嘛，在他看来，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爱幻想，不切实际等等。但并不是什么边缘题材都能贴个书号拿到书
　　店去卖的。

　　不过陶迈既然不多说了，最终他也只是挥挥手结束这个话题。主要原因是郭建新真的没什么心思在家谈论这些事情，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陶迈本人而不是他的工作上。

　　于是在晚饭过后，陶迈要回去的时候，他把人拉住了。

　　陶迈的个头比他高出不少，但是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身高上的差距就不再明显。

　　“明天还要上班……”陶迈的声音很低。

　　郭建新捏捏他的脸：“不做到最后就行了。”

　　只不过片刻的犹豫，就已失去了拒绝的机会，陶迈最终只得有些失神地接受那些毫不迟疑的亲吻和抚摸。

　　算是爱人吗？当他咬着唇，将脸埋进对方的肩颈之间的时候，有些混乱地想着。被对方的体温所笼罩，在对方的手掌里高/潮，之后还会同榻共枕。这样就是相爱了吗？

　　事情结束之后陶迈会靠在郭社长身边闭眼休息。凌乱的短发遮住了一点额头，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年轻了几分。郭建新看着他，仿佛依稀看见那个16岁的少年。

　　时光，或者郭建新自己，将陶迈打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陶迈的手臂上。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郭建新已经察觉了，陶迈似乎是有离开自己的意思，就如同羽翼丰满的鸟儿总是要离巢一般。但是不管怎样，此刻他还是留在自己身边。而且他相信，只要是自己提出要求，他就会继续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