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白噪声

2、第二章

　　第二章

　　早上憋的那一肚子火，兜兜转转竟然一天都没撒出去。下了班杨小桐拉上韩旭去喝酒，开个小型的批判会。
　　“你说丫怎么能那样？他摔椅子！他敢摔椅子吓唬我！”酒吧里吵，杨小桐也自然放开了嗓门使劲发泄。
　　韩旭这会儿倒镇静得很，全不见上午的火爆：“你不会也摔回去给他看啊。”
　　杨小桐拽拽衬衫领口，道：“当时那么多人，我得注意形象。”
　　韩旭仰头把剩下的半瓶啤酒干了，拿起桌上的骰子玩起来。杨小桐靠在沙发里，举着酒瓶望着天花板，愣愣地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杨小桐终于打破沉默：“要是就这么算了，那也太对不起咱有钱有权一手遮天的高大形象了吧。”
　　“看你那仗势欺人的德性。我看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闲的。”
　　杨小桐摸摸鼻子，咳了一声又道：“反正这事没完。……哎你说，他要真是GAY怎么办啊？”
　　“Gay怎么了，你不也是吗？”
　　…… ……
　　韩旭喜欢呛着人说话，杨小桐也不在意，他就是想说，对方就算是头鹅，只要能时不时地嘎嘎应两声也行了。两个人又叫了啤酒，继续驴唇不对马嘴地聊闲天儿，消磨时光。
　　杨小桐说是要让陶迈好看，不过也没有什么具体想法。而且也不是很有动力。不过是在对方那吃了回瘪而已，人要太小心眼这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话题人物陶迈，正在宣武门边上的一处房子里忙着洗手作羹汤。这里是他顶头上司郭建新郭社长的家。
　　“小陶啊，随便弄点就行了，不要太麻烦。”郭社长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新闻联播，觉得没意思，就扭头与厨房里的人搭话。
　　“马上就好。”陶迈简洁地答应了一声。
　　陶迈挽着衬衫袖子，身上还套了件围裙，他在灶台前面站得笔直的，骨节分明的手把着锅铲，步骤熟练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郭社长安静地走进去，停在陶迈身边。
　　陶迈微微侧头：“……帮我拿个盘子。”
　　郭建新笑眯眯地挑了个盘子递过去。对方接了，把炒好的菜盛出来装盘。四菜一汤做好上桌，陶迈把围裙摘了，挂回厨房门后。
　　两个男人对面而坐，陶迈夹了块糖醋排骨，低着头专心吃饭。郭建新忽然道：“小睿这孩子，周末不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看你忙活这大半天。”
　　陶迈嚼着排骨，含混应道：“没事，我都做习惯了。”
　　两个人沉默着继续吃了一阵，对方又说：“你今天没什么精神？”
　　陶迈摇头说没事。
　　“这个芙蓉鸡片很好吃啊。”
　　陶迈这次只是嗯了一声。
　　半晌，郭社长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

　　晚饭之后陶迈钻进厨房收拾碗筷，他也不是故意给对方摆脸色看，但就是……忍不住。杨小桐前些天看到的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郭家这一老一小。郭睿故意给他老爸添堵跑到gay吧胡闹，陶迈和郭建新去抓人，不想被局里的人看到了。对陶迈来说，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让杨小桐那么一闹，他也很委屈很莫名其妙。虽然是杨小桐多管闲事了，但算起来这事也是因为郭家起的，他这时候看着郭建新就觉得不舒服。不过陶迈始终是有分寸的人，又或者这些年压抑惯了，即使有脾气也只是这样闹闹别扭——甚至都算不上闹别扭，只是比往常更沉默更被动而已。
　　如果不是郭建新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能察觉出来。
　　麻利地收拾了好厨房，陶迈才一走进起居室，对方就迎了上来：“小睿不在，今晚你别回去了，麻烦。”
　　他摇头道：“我得回家，还要看稿子。”
　　郭建新抓了抓头发，问：“陶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陶迈停了一会，终于笑了笑：“我真的得回去，你晚上也早点休息吧。”
　　话已经说到这了，郭建新也不好勉强，只能点头同意。陶迈拿了薄外套，冲他点点头就朝玄关走去，连坐都不再多坐一会。
　　下了楼，陶他没开车，慢吞吞地往地铁站走。陶迈看起来一本正经，心里其实正漫无边际地琢磨着，他和郭建新认识了居然快十二年了。他家里穷，高中、大学都是这个“北京的叔叔”资助的。大学毕业，他直接进了朝花夕拾出版社——郭建新当时还不是社长，不过他恰好是负责人事的。这些年下来两个人都算是小有成就，陶迈当然明白，没有郭建新，也就没有今天的他。
　　陶迈是个很现实的人，人家帮了自己家里这么多，要什么样的回报都不算过分。

　　陶迈住在学院路附近，租的一居室。回了家已经九点多了，他没什么事做——说看稿子什么的不过是搪塞，再敬业也不至于星期五晚上还要苦哈哈的干活。他打开电脑爬上MSN，看见第一信号的头像亮着，就写了几个字丢过去，问对方小说进度如何了。对方丢过来三个字“正在写”，然后状态一变，从原本的在线改成了忙碌。
　　屏幕这边的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打扰对方。
　　他把MSN上的分组挨个打开仔细扫了一遍，单位的同事这个时候大多不在线，同学久未联系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他还眼看着一个正在拖稿的作者的头像由亮转灰，也不知是不是在躲着自己。
　　陶迈向后重重靠上椅背，这些年除了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些人，他的朋友圈子越来越狭窄。这是必然的，他的日常生活就是上班看稿联系作者，下班的时间几乎全和郭家父子挤在一起。明明没结婚，生活反而比很多已婚人士还一成不变。
　　正在心里笑话着自己呢，系统提示★☆╰睿╯☆★上线了，陶迈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式地移动鼠标迅速退出MSN。他怀疑郭睿的人生乐趣之一就是给他找不痛快，陶迈懒得和他纠缠。
　　之后他又进了联众世界打了会牌，手气不怎么样，他突然想起早上还被那杨社长把车屁股给撞了，不由怨念起来。心情不好，他牌也不玩了，退出游戏之后直接关机。
　　隔了一天，杨小桐的保险公司打电话来要陶迈到指定的地方去修车，陶迈想起车停在郭建新他家楼下了，只好先去取车。都到了楼下不上去不合适，于是他又爬上四层到郭社长家里坐了一下。郭社长给他讲了几个饭局上听来的笑话，陶迈跟着哈哈一笑，两个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后来，郭建新拉着他的手，俩人就那么静悄悄地坐着。气氛有些暧昧了，陶迈听见自己在心里叹气，他的眼睛一直地盯着面前的报纸杂志。
　　陶迈想，对于这种关系，他并不是厌倦了，只是觉得累而已。

　　***
　　之后的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陶迈依旧每周抽出几天到郭社长家里做做饭，谈谈天，上班时间则一直在准备第一信号的下一本新书。
　　第一信号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写奇幻小说的，陶迈一手捧红的作者。现在他的系列小说已经出到第五本了，马上就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相信下一本的销量又能创新高。
　　“明天能不能把前面的部分给我看一下？”陶迈和信号通电话。
　　“马上这个单元就结束了，写完了周末给你行不？”信号的坑品很好，几乎从不拖稿，提的要求也总是合情合理。但是陶迈有点为难：““周四局里组织去外面开会，我不保证有时间看啊。所以让你提前几天，写多少算多少。”
　　信号在电话里笑起来：“你少来，又去哪个度假村公款消费啊？玩够了晚上再看嘛。”
　　陶迈也笑。信号说的差不多，其实每次也开会，但更多的还是大家找个由头放松放松，吃喝玩乐一下。除了以开会为名义，还有时候是培训或者工会活动，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这次打的自然还是转企的旗号，每个社有两个名额，郭建新本来也想去，但郭睿一听说马上就不乐意了，死活不让他和陶迈一同行动。郭社长觉得最近陶迈挺忙，正好需要休息，就索性不凑这个热闹，这样不但郭睿高兴，陶迈自己也觉得轻松多了。
　　不过，他放心的有点早。星期四下午，陶迈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从国图公司坐车到了出版局，去京郊温泉的大巴已经在出版局楼下等着了。
　　陶迈一上车，就见杨小桐杨社长手肘支在打开的车窗边上，然后手撑着脸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陶迈是没打算和他打招呼的，但是先他一步上车的同社的财务李姐，好巧不巧就坐在了杨小桐那一排后面，正在向他招手：“小陶，过来这边坐。”
　　杨小桐和他旁边的韩旭一起转头过来，恰好跟陶迈对上了目光，杨小桐：“噗哈……”
　　陶迈推了推眼镜，黑着脸径直走到后面那排，坐在了韩旭身后。
　　杨小桐像看到猎物的狐狸，转过头笑咪咪地对着陶迈：“小桃——，我们又见面啦。”
　　“杨社长。”陶迈不甚热情地应了一声。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人家不愿多说的表现，但杨社长明显不是正常人，或者装作不正常，仍然笑容可掬地问：“车修好了？”
　　陶迈，并且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以为上次两个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却不知道这人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别说陶迈，连韩旭都有点意外，上星期这家伙还信誓旦旦说要陶迈好看呢，今天就灿烂成这样了——他自己倒是笑得挺好看的，但这实在让人搞不懂。
　　杨社长又唱了一会独角戏，人也差不多齐了，于是发车。他老人家只得转回去坐好。陶迈耳边终于得了个清净，赶紧摸出MP3带上耳机。
　　韩旭瞅瞅后座，倾过身子小声问杨小桐：“你丫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怎么笑得那么贱。”
　　“说什么呢你，”杨社长鄙视地看了韩旭一眼，同样很小声地回答，“我这是麻痹敌人，我决定和他混熟，然后抓住他的把柄，将来给他沉重一击。”
　　“混GAY吧还不算把柄？”
　　杨社长不屑地哼道：“混GAY吧了不起啊。老子还混呢。”
　　那你前几天瞎激动什么。韩旭无语，反正杨小桐的逻辑很好很强大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他歪头闭眼准备小憩一会，就当刚刚的对话全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