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35、失控

　　古籍残卷带来的真相，让方嘉钰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敏感。

　　他开始有意识地、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去感知那份通过契约连接传来的、属于顾一的情绪波动。

　　大部分时间，那端传来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疲惫与空寂，仿佛独自支撑着某个巨大而虚无的存在。

　　偶尔，在处理某些紧急事务时，会传来冰冷而高效的决断力。

　　方嘉钰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顾一似乎一直在暗中处理着“时序清算者”袭击后的余波，那份隐藏得很好的、却持续存在的消耗感，让方嘉钰原本因伤势而烦躁的心，竟会莫名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闷。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感共鸣，让他感到恐慌。他试图用理智去压制，反复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源于那份扭曲的契约，源于顾一偏执的捆绑。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感知，便再也无法关闭。

　　这天深夜，方嘉钰正躺在柔软的床上，意识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突然，一股极其剧烈、汹涌的情绪洪流，毫无预兆地通过契约的连接，猛地冲入了他的感知！

　　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甚至不是单纯的悲伤。

　　那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夹杂着无尽的悔恨、仿佛能将灵魂都灼烧殆尽的绝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遗弃般的孤独。

　　那痛苦如此庞大，如此纯粹，几乎要将顾一整个人从内部彻底撕裂、吞噬！

　　“呃啊——！”

　　方嘉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捂住剧烈抽痛的心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那并非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灵魂层面的强烈共振！

　　顾一的痛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通过契约的纽带，直接剐蹭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能“听”到，意识连接的那一端，顾一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崩溃的嘶吼，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然后是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在无声地咆哮。

　　发生了什么？！

　　是伤势恶化？是外部又出现了强敌？还是……

　　方嘉钰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藏书室中那些关于“时之共生契”的记载，闪过了顾一那句“等你真正想起来”时眼中深藏的恐惧。

　　是因为……那段被遗忘的过去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让他无法再安然地待在这个房间里。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去看看顾一。

　　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踏在微凉的流光地面上。

　　循着契约连接传来的、那痛苦最为浓烈的源头，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穿过几条寂静的、流淌着金色光晕的回廊。

　　最终，他在一扇与其他流光墙壁截然不同的门前停下。

　　这扇门由某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金属构成，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中心位置，镶嵌着一个与顾一胸口印记同源的、微微搏动着的复杂符文。

　　这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极致的压抑与悲伤，正是那毁灭性痛苦的源头。

　　顾一的房间。

　　方嘉钰站在门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内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情绪，透过门缝渗透出来，让他浑身发冷。他的手抬起，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要推开吗？

　　窥探顾一如此不堪一击的、彻底失控的一面？

　　这扇门后，会是什么？是更加疯狂的偏执？是脆弱崩溃的眼泪？还是……某个他无法承受的、关于过去的残酷真相？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他离开，不要涉足这片显然属于顾一绝对禁地的领域。那痛苦的浓度足以将人逼疯。

　　可是……契约另一端传来的、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一同扯碎的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

　　他想起了顾一为他挡下所有攻击的背影，想起了他疗伤时轻柔的动作，想起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孤独，也想起了古籍上那句“同生共死”的誓言起源……

　　憎恨依旧在，但在此刻这滔天的痛苦面前，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手指，终于缓缓地，落在了那冰冷刺骨的门扉上。

　　没有锁。

　　或者说，这扇门，或许从来就不是用常规的锁来关闭的。

　　方嘉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景象，瞬间撞入他的眼帘，让他的呼吸彻底停滞——

　　门内的景象，与方嘉钰想象中任何一种疯狂或崩溃的场景都不同，却更加触目惊心。

　　这里并非奢华的寝居，而是一个无限空旷、唯有中央悬浮着一座古朴石台的巨大空间。

　　石台周围，没有流光，只有最纯粹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黑暗。而顾一，就蜷缩在那冰冷的石台中央。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时间、冷漠强大的寡头，他像一只受伤的、失去了所有防御的幼兽，紧紧蜷缩着身体，双臂环抱着自己，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道道血痕。

　　他周身原本内敛浩瀚的时间能量，此刻如同被打碎的星辰，彻底失控暴走！

　　无数狂暴的金色流光从他体内疯狂窜出，撕扯着周围的黑暗，将空间切割出无数细碎的、短暂存在又迅速愈合的裂痕。

　　这些能量流不再有序，它们互相碰撞、湮灭、发出刺耳的、仿佛时空本身在哀鸣的尖啸。整个空间都在这种能量的肆虐下微微震颤。

　　顾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紧闭，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唇色苍白如纸，只有喉咙深处偶尔溢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整个人都被那毁灭性的痛苦和暴走的能量所淹没，仿佛正在被来自内部的无形力量一点点撕碎。

　　是梦魇。

　　一个关于过去、关于失去、关于某种他无法承受之重的、永恒循环的梦魇。

　　方嘉钰站在门口，被眼前这超越想象的失控景象震撼得无法动弹。

　　那股通过契约传来的痛苦，在此刻有了最直观、最惨烈的具象。

　　它不再是模糊的情绪感知，而是肉眼可见的能量风暴和濒临崩溃的灵魂哀嚎。

　　恐惧攫住了他。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太危险，任何一道失控的能量流都可能将他重创。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个在痛苦中挣扎、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的身影，脑海中闪过的，是时之树下那个温柔注视着他的“哥哥”，是顾一为他挡下攻击时冰冷的侧脸，是他轻声说“存下全世界时间只为留住你”时眼中的偏执与深情，也是古籍上那句“同生共死”的誓言……

　　憎恨、恐惧、困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尖锐的心疼，在这一刻猛烈地交织、碰撞。

　　就在一道格外狂暴的能量流即将抽打在顾一毫无防备的身体上时——

　　方嘉钰动了。

　　他的动作快过了思考，几乎是一种本能。他冲进了那片能量肆虐的黑暗，无视了周围撕裂空间的危险流光，径直来到了石台边。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只是看着顾一那因极度痛苦而蜷缩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不属于清醒时的脆弱与绝望，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缓缓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顾一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手背。

　　没有动用任何能力，没有试图偷取时间，只是一个纯粹的、带着试探与……安抚意味的触碰。

　　奇迹发生了。

　　就在他指尖触及顾一皮肤的刹那，那些原本狂暴肆虐、仿佛要毁灭一切的金色能量流，骤然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它们不再狂乱地攻击四周，开始缓缓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眷恋，缠绕上方嘉钰的手臂，然后顺着接触点，温柔地回流到顾一的体内。

　　那刺耳的时空尖啸迅速减弱，破碎的空间裂痕也开始加速弥合。

　　整个空间内那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下来。

　　仿佛方嘉钰的存在本身，就是安抚这暴走能量的唯一密钥。

　　而石台上蜷缩的顾一，在能量回流的瞬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他仿佛在无尽的梦魇深渊中，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依旧没有清醒，却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地反手抓住了方嘉钰触碰他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方嘉钰的骨头。

　　然后，他像是寻找到了唯一的救命浮木，凭借着本能，猛地将方嘉钰拉向自己，用颤抖而冰冷的双臂，将他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方嘉钰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顾一的怀抱，被他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禁锢在胸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一冰冷体温下那剧烈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气息中混杂着的、一丝绝望的味道。

　　顾一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然后，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无限依赖的呓语，如同梦中的叹息，轻轻响在方嘉钰的耳边：

　　“阿囡……别走……”

　　阿囡……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某种古老亲昵意味的昵称。绝非“小钰”，更不是“小蝴蝶”。

　　方嘉钰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称呼……是谁？

　　是顾一在叫谁？

　　是他……遗忘的、另一个自己吗？

　　而他自己，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平息顾一那恐怖的能量暴走？

　　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此刻，被顾一紧紧拥在怀中的方嘉钰，感受着对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听着那声陌生又熟悉的呓语，心中那堵由憎恨筑起的高墙，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崩塌了一角。

　　他没有挣扎，只是任由顾一抱着，在这片重归寂静的黑暗与悬浮的石台上，成为了对方梦魇中，唯一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