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她途》爱酸菜的阿哥

17、重轭

　　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属于马国华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皮质转椅，靠墙的书架上摆着许多未曾翻动的精装书，以及一些与各路领导的合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权力惯有的、略带陈腐的味道。
　　我没有立刻坐上那张椅子，而是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缩小的车流与人影。不久前，我还置身于那芸芸众生之中，为了一张贴歪的票据而愤懑，为一个不公的眼神而心寒。如今，我却站在了这里，俯瞰着曾经让我窒息的环境。
　　位置变了，视角变了，但水的浑浊，并未改变。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坐进了那张转椅。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更迭，也像扣上了一副无形的、沉重的轭。
　　下午，我召开了主持工作后的第一次部门会议。
　　当我走进会议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目光复杂地投向我。赵琳坐在靠前的位置，脸上挤出的笑容有些僵硬。几位老资历的同事，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观望。
　　我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马总和王处的工作已经交接，部门的日常运行不能停滞。当前有几项重点工作需要立刻跟进……”
　　我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对每个人的分工做了明确要求，没有征求“意见”，只是陈述决定。当我说到要重新梳理部门近三年的所有重大项目档案，特别是涉及外部合作和资金审批的环节时，我看到有几位同事的脸色微微变了。
　　“效率和方法很重要，”我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赵琳脸上停留了一瞬，“但规范和透明是底线。以后部门内部的所有流程，必须留有清晰痕迹，协作平台会强制推行使用，相关操作记录将纳入月度考核。”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我清晰的声音在回荡。我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以及压力之下，悄然开始转变的权力磁场。
　　散会后，我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是赵琳。她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脸上挂着比之前自然了些许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清浅……哦不，骆主任，”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我桌上，“刚开完会，喝口茶润润喉。您主持工作真是太及时了，部门里现在大家都有了主心骨呢。”
　　我看着那杯热气袅袅的茶，又看向她笑容背后那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曾几何时，是她端着这样的茶，走向马国华，也是她，在关键时刻“不经意”地提及我可能有用处的资料。
　　“谢谢，放这儿吧。”我语气平淡，没有动那杯茶，“以后部门内部的接待用品采购和管理，需要建立明细台账，你负责整理一下之前的记录，明天上班前放我桌上。”
　　赵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迅速点头：“好的，骆主任，我马上去办。”
　　看着她略显仓促离开的背影，我知道，驯服与立威的过程，已经开始了。我不能信任她，但我需要先用规则约束她，观察她。
　　晚上回到公寓，依旧是冰冷的寂静。我脱下外套，习惯性地想去厨房煮碗面，却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许明远离开后，我几乎失去了做饭的动力和心思。
　　就在我准备继续用外卖应付时，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手机。
　　门开了，许明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胡子没刮干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而尴尬的气氛。
　　“……我回来拿点东西。”他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视线扫过冷清的客厅，“顺便，买点菜。你……还没吃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在胸腔里翻涌。
　　他叹了口气，走进来，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我们……谈谈？”
　　我依旧沉默，走到沙发边坐下，算是默许。
　　他坐在我对面，双手交握，低着头，像是在组织语言。“清浅，我知道……我之前说的话很过分。我不该那样指责你。”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懊悔和挣扎，“我后来想了很久，我只是……只是不适应你的变化，不适应你承受的那些我无法理解的压力。我害怕……害怕我们越来越远。”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力的真诚。
　　我看着他那双曾经充满纯粹艺术热情的眼睛，此刻染上了生活的疲惫和对我们关系的困惑，心口一阵酸涩。
　　“明远，”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变了，我只是……不得不穿上了一层盔甲。在那栋大楼里，没有这层盔甲，我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我第一次，试图向他袒露那片水域的冰冷和残酷，尽管我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我知道很难理解，”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那就是我的战场。我不求你完全明白，只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必须面对的战斗。”
　　许明远久久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无奈，最终，化为了深深的叹息。
　　“我尊重。”他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他没有再说搬回来，也没有追问更多细节。他起身，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厨房里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响，锅碗瓢盆的碰撞，水流声，油锅的滋啦声……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听着这久违的、属于“生活”的声音，眼眶微微发热。
　　权力的轭沉重地压在肩上，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知。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这顿由他亲手做的、简单却温暖的饭菜，这片暂时得以喘息的方寸之地，仿佛成了浑浊水域中，一块微小却坚实的浮木。
　　让我知道，在无尽的博弈和挣扎之外，或许，还存在着某种值得守护的、脆弱而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