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 七日昙花》牙膏君

2、第 2 章

　　“你叫什么？”
　　“戚少商，二十有余，武行出身。跟着戏班从北平来的上海，不过这年头，民不聊生的，戏班生意难做，所以，我们这些不算大牌的，就得时不时的找些零工做。”
　　只不过是问名字，这人倒好，自己的家底都快说光了。顾惜朝忍不住想笑，瞧了他几眼，原来对方自己也在乐。
　　但仔细想想，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我用你，但有一件事你必须记清楚。”
　　“老板尽管说。”
　　顾惜朝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拍拍戚少商的脸，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保持微笑”。不止是为客人着想，更多的，只是因为他想看见那两只暴可爱的小酒窝。

　　戚少商在顾惜朝的小店里干了整整三个月，到秋末的时候，戏班子要离开上海回北平。
　　这一日，已经是戚少商在店里的最后一天，他把小店里所有的地方通通打扫了一遍，并且细细的吩咐着新来的伙计哪里需要注意。
　　顾惜朝坐在靠窗的桌上算着帐，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戚少商这边吩咐完，走过来看时，却发现那账单上连最简单的7+5都算成了10，而不断拨弄的算盘，也根本没什么章法，只是在胡乱拨弄而已。
　　“我得走了，明天就不来了。”
　　“前几天不就说过了吗？我知道的。”
　　戚少商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明天早上，到老码头来，我有东西送你。”
　　顾惜朝停下拨弄算盘的手，耳根子被戚少商刚才的低语烧得通红，他小小声的问道”什么东西？”
　　戚少商神秘的一笑”自然是……好东西”。
　　顾惜朝偏开头，不甚在意的说”明日我也要开店”
　　戚少商似乎也不在意，他接道”那好，我直接扔黄浦江里喂鱼便是”。顾惜朝腾地站起身，瞪着戚少商道”我养了你三个月，临走了还想把送我的东西丢江里？”戚少商听着他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你不是不要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是想说明日还要开店，你不要耽误我太多时间而已。”
　　戚少商有点哭笑不得，他看着抱着账本和算盘走进内间的削瘦身影，脸色陡地凝重起来。

　　老码头虽然是叫了个老字，但并未废弃，只是年代久远。戚少商一早就在码头上等着，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心却不知飘到何处。甚至于顾惜朝来了许久，他都未发现。
　　顾惜朝思索了半天，还是开口大声喊道”戚少商！”
　　戚少商浑身一震，差点没摔进已有些刺骨的江水里。他站定之后，还有些余惊未消的说道”顾老板，你这是叫人呢还是要杀人啊？”
　　“都有”。顾惜朝一边笑着，一边走到戚少商身边。伸了个大懒腰，他问道”东西呢？”戚少商看着阳光下的顾惜朝，有一瞬间晃神。咳嗽了一声，他抱起脚边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花盆，里面还有个嫩嫩的小细芽。
　　“这是什么？”
　　“昙花。”
　　顾惜朝接过，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不太高兴的说”这个普通的花店都买得到吧……”戚少商再次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你不要以貌取花行不行？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昙花。”
　　顾惜朝狐疑的瞅着戚少商，戚少商用无比认真的眼神回望，”它是以前喜欢听我戏的一个外国人送的，说这花叫七日昙花，种下之后七年才开花，而且是逢七才开。”
　　“这么神奇？”顾惜朝明摆着不信，戚少商再接再厉，”我骗过你吗？”顾惜朝垂头想了一阵，”貌似没有”。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顾惜朝摇头，戚少商展开笑容，继续说道”既然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理由骗你，那么，等这昙花在它的第七个开花日开放时，我就会来找你”。
　　顾惜朝心头一动，面色虽然未改，但内心却已开始有了期待，”当真？”
　　“当真！”

　　那年的11月，慕尔鸣路多了一个秘密电台。
　　同月，顾惜朝认识了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傅晚晴。

　　民国二十六年春

　　不过是三个月的雇佣关系。
　　不过是每日里日复一日相同的、简单的，所有雇佣者和被雇佣者之间应该说的话，应该做的事。
　　不过是他用一盆不会开的昙花骗自己说他会在开花的时候回来见自己。
　　这个年代，本就是要互相欺骗才得以生存。戚少商骗的，不过是顾惜朝傻乎乎的信任，说到底，他毕竟没丢财，身上一根毫毛都没少。有什么好怨怼的，庸人自扰而已。
　　在说定的第5个开花日，放在角落的昙花依旧没半点动静。不死不活，如此，已是七年。
　　仔细想想，顾惜朝自己也觉得莫名。戚少商不过是一个过客，从他身边走过的过客不知道有多少，但唯独对他，始终难以忘记。或许是他那个七日昙花的谎言太美丽，迷惑得自己难以将他从记忆中除去。

　　“惜朝？”
　　顾惜朝回过神，晚晴正站在门边，见他回头望向自己，她便走过来，道”你看你，连个领带都系不好”正要伸手帮忙，顾惜朝却已后退一步，自己迅速打好，笑道”没关系，刚才只是有点愣神。”晚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得无奈的落下。她靠着墙，看着顾惜朝穿好衣服，道”昨天爸爸和一个日本人见面，我有点担心……”
　　顾惜朝转过头，轻轻的抱了抱她，拂了拂她眉角的几缕碎发，”放心吧，岳父自有分寸”。晚晴低着头，无声叹息。
　　顾惜朝拎了外衣要出去，晚晴似乎想到什么，急急地奔过来说道”爸爸……昨天回来的时候还特别问我来着……”
　　“问你？问什么？”
　　晚晴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爸爸说，我们结婚都快五年了，怎么还没什么动静……”
　　顾惜朝征住，在门口站了一会，穿好外衣安静的说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已经五年了，你却一直这么说，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何必娶我？还是说，真如外人传言那样，你是将我当做一个踏板吗？”
　　顾惜朝想了很久，有些事一旦决定做了就免不了伤害，他无能为力，所做的不过是将伤害降低到最小，只可惜，起的却是反作用，让这错被无限放大。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们可以离婚。”
　　晚晴睁大眼睛，眼泪在眼圈里转悠却掉不下来，她笑着问他，”顾惜朝，你当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游戏吗？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便结束？”
　　顾惜朝背着晚晴，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几天我要去杭州看货，你一个人，自己小心。”
　　“说来说去，你依旧是逃避”。晚晴伸手擦了擦眼睛，先顾惜朝一步走出门去。顾惜朝一个人站在门口，呆了一会，转身松开领带倒回大床上。一只手遮住眼睛，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对小酒窝最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第七个开花日。顾惜朝抱着那盆昙花守在黄浦路那间小咖啡店里。这里他一直都没舍得卖，原因却已经开始模糊不清。
　　昙花怕日光暴晒，顾惜朝便抱着它在角落一直坐着，从早晨4点的开花期一直坐到第二天的早上6点。
　　眼睛睁得太久，甚至开始泛酸。他揉了揉，觉得有些饿了。天已经蒙蒙亮，他想，离这几条街的早餐铺子该开张了。

　　早餐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夜总会，外面挂了一张海报。顾惜朝忽然被那上面的字眼刺伤，他急匆匆地跑过去，仔细地认着那几行字，反复地读着那几行字。

　　“四月七日，贺戚少商及息红泪大婚之喜……”
　　“戚少商……大婚之喜……”
　　“四月七日……”

　　顾惜朝迷迷糊糊地听到人声，抬起头，正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个人走出来。两人之中的男子一看见顾惜朝，显然是吃了一惊。顾惜朝闭着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缓缓地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恭喜”

　　戚少商僵着脸，看见他手里抱着的那盆脆弱的小细花。他低着头，干涩地回道”多谢……”息红泪从他身后走过来，挽着他的手道”你朋友？”戚少商摇头又点头，轻声说道”几年前的一个雇主……”

　　顾惜朝忽然有些愤怒，他讥诮道”是啊，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一个雇主而已。却不想在这里还能遇上”。戚少商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顾老板，我现在还得带着新婚妻子去戏班里拜会朋友。既然今日遇上了，下回一定再登门拜访，酬谢今日的贺喜”。

　　“我不过是路过而已，连份礼物也没备，如何担得起？戚先生忙的话就去吧，顾某人不会在意的。”顾惜朝冷冷地说着，他看见围在戚少商身边的已经有人开始皱眉头，大约是觉着自己是要来闹场吧？愈想愈是觉得好笑，他现在掌着大上海大半的财富，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戚少商这样的小角色如何值得他为此大动干戈？

　　“少商……”
　　戚少商安慰的握了握息红泪的手，转头对顾惜朝道”无论如何，过几日，我都会去找你的。”
　　“过几日？四月七日已经过了，今天是四月八日。”顾惜朝淡淡地说着，摸了摸怀里那花的细叶，”你看这花，种了七年都未开呢。要说死了吧，它却又活着，说是活着，却又像是死了，不死不活的，却原来是生来折磨人的。”他低低地笑着，不再理会戚少商越发难看的脸色，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