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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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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点了一根烟,不吸,递给对面藏在黑暗中的人,那人伸出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只是食指指节处有一道不同于本身细纹的深色痕迹。
厚重的黑色窗帘将阳光尽数挡在屋外,偶尔风起的时候还有些破碎的光线闯进来。
“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在哪一年认识的?”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动作幅度不大,甚至有些犹豫。戚少商呵呵地笑着,再给自己点燃一根烟,他说:“我知道你记得。”
“那种事记得和忘记还有意义吗?”
戚少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转着圈往天花板上窜,最后,撞散在那些隐约可见的繁复花纹上。对面的男人忽然将烟按熄在椅子的把手上,烙下一个灰黑色的疤。
“你说,那盆花叫七日昙花。每七年一开,开花的日子亦是逢七。在那第七个开花日,你便来找我”男人的喉咙里冒出些笑意,夹杂着刺耳的嘲讽。
“我信了,如一个傻瓜般等了七年。结果,那花竟从未开过。既然从不开花,你又怎会来。可我还是数着日子,一直数,真到了第七个开花日,却是你结婚的大喜之日……”
“为什么一定要在你答应来找我的时候结婚呢?”顾惜朝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不是戚少商的欺骗,而是自己在傻等他出现的时候他却抱着一个女人度春宵。
戚少商的手有些抖,但最终还是老实说道”对不起”。
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们之间有的,不过是一个再见面的小小约定。七年之后,已是各自有妻,还能有什么奢求。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句话。有些事已无可挽回,我也没兴趣再算陈年旧账。今日,你应当知道我来的目的”。
戚少商在烟灰缸里将烟摁灭,揉了几次后才缓缓说道”我只是一个唱戏的武生,会些拳脚功夫,偶尔靠这身功夫打点零工,至于什么机密文件……我这样的小人物从何得来?顾老板恐怕是找错人了”
“你是不是唱戏的,只有你自己知道”。顾惜朝站起身,从黑色世界迈进戚少商坐着的比较亮堂的地方。”我只正式看过一次你的演出,而且全场你没有一句台词。试想,一个重要的武生,又不是饰演的哑巴,怎会一句唱词都没有?”
戚少商低笑,”你自己也说了,你只看过一次,而且,最重要的是,顾老板似乎并不爱听戏,那么请问你,你对戏剧有多深的了解呢?”
顾惜朝皱皱眉头,不以为意。他半俯下身,似笑非笑的说道”戚少商,这次来找你的是我,下次,来的可就是巡捕房的巡捕了……”
戚少商抬起头,看着眼前明明长得清秀如邻家无害少年,吐出的话却总是让人心冷的玉面狐狸,”不如,你现在就把我扔进监狱里好好拷问一番?”
顾惜朝站直身体,整了整自己大衣的领子,”我岳父虽然是复兴社的,但我只是个商人。我来这里,不过是看在七年前的一场相识,想劝你,不要在这时候玩火自焚”。
“你这是关心我吗?”
顾惜朝拿起一边的帽子戴上,顺手将帽檐压了压。
“戚少商,你听说了吗?日本人已经把北平给占了。”
戚少商挤出一点笑容,偏着头回道”这不都得谢谢你的岳父大人吗?”顾惜朝好半天没说话,叹息着反驳道,”他只是负责情报机关,那件事跟他没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事情不都是穿同一件制服的你们弄出来的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商人。”
“商人?国难当头,顾老板难道还有兴致做生意?莫非,也是想赚这黑心钱?你不会觉得花这钱难受吗?”
顾惜朝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说道”话已至此,我想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抬脚就想往门外走,走了不到一步,就被人拦住。戚少商站在他面前,说道”对不起,明明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却说了那样的话”。
顾惜朝推开他,认真的说道”戚少商,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也知道你恨我岳父。但是,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雷卷。”顿了顿,他压低嗓音凑在他耳边道”他一直派人在跟踪你,前几天,跟踪的人回来报告说你去过雷卷的宅邸,还待了很长时间。他们怀疑,雷卷带走的那份秘密情报已经被你拿走了”。
“话,我只能说到这里。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傅宗书投靠日本人了,是不是。”
顾惜朝的面色一暗,张了几次口,还是说道”情报……果然在你手上”。
戚少商将手放进口袋,走到窗边,掀起一小部分的窗帘,”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他们的盟约书。”
“你到底知道多少”
“这句话,或许该由我问你。”戚少商转身,牢牢地盯着顾惜朝,”以傅宗书谨慎小心的性子,这么重要的事不会轻易透露给只是一个商人的半子,除非,你也参与其中”。
顾惜朝微微一笑,”少商,我承认,从小到大,我对权势名望比谁都看得重。即使有再多的钱,在这个时代,也比不上一个军阀小头子。我自认,这辈子走得最正确的一步棋是遇上傅宗书,进而娶了晚晴做了他的半子。但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么,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顾惜朝沉默许久,答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天平,而老天有他的天平。所有的一切,是对还是错,就交给老天来判定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唯心主义了?”
顾惜朝走到门口,扭动把手,”这不是什么唯心主义,只不过是一个人被逼到绝处之后的无奈之举”。打开门,看着门外长长的楼梯,安静地让人不敢相信那里埋伏了数十个黑衣特务。
“代我……想戚太太问好。”
戚少商望着他的背影,在他关门的刹那说道”其实,我没有结婚。上次的事,只是一场戏”。顾惜朝一惊,迅速回头,窗户旁只剩下被风吹起的黑色窗帘。他跑到窗边,往楼下望去,正好看见戚少商安全落地。
他站在楼下,对顾惜朝挥了挥手,用嘴型说了一句话。
“八月七日,七日昙花,老码头”
民国十九年夏
上海的天有点热。
顾惜朝跑了几处地方,送出去不知道多少钱,才获准在黄埔路上开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厅,虽说是小,但走了关系好歹是拿到一处位于闹市的廉价房。过不了几日,生意做起来,那些钱自然也能赚回来。
他站在吧台小心的洗着从法国运回来的高级琉璃杯,再一个一个挨着擦干净。门口的风铃一声轻响,他抬起头,是一个叼着烟的男人。心一下子提起来,他仔细的想了一遍自己所拜访的地头蛇们,似乎并没有遗漏。
男人走进店里,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顾惜朝身上,顾惜朝立刻堆起笑容,说道”欢迎光临”
男人点点头,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接过嘴边的烟,吐出几口烟雾,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本店新开张,还没来得及招到合适的伙计”虽然心里已经将这男人定为麻烦,但顾惜朝还是好脾气的介绍着。男人挑了下眉,说”那……老板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惜朝有点发愣,一时不知道男人话中的意思。
“什么?”
男人笑起来,两边脸颊立刻出现两只非常可爱的小酒窝,将他的混混气质全部破坏,只剩下孩童一般的纯真。
“我是问,老板可以录用我吗?”
“……啪”
顾惜朝一直紧握的杯子被他不小心捏碎,锋利的破口瞬间在他的食指指节处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男人吓了一跳,慌忙丢了烟,拉着顾惜朝的手就着水龙头冲了冲,再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粉红色的手帕小心的给他包扎。
顾惜朝蹙着眉,倒没觉得痛,只是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录用一个带粉色手帕,不笑的时候颇有点□□老大味道的家伙做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