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擦肩》原野之雪

29、责难

　　在李菲眼里，或许也是很多人眼里，沈云琪是个可爱的小女生，虽然学习太好了些，不过怎么也是个小白兔级别的人。不过几天之后，她第一次见到沈云琪的另一面，才真的认知到不是单单脑子好，就能在十五岁上了大学，二十岁拿到硕士学位的。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天要讨论戒毒日宣传活动的具体细节，因为也就十来天的时间了，两边的人都到的比较齐，大概有二三十人，崔平章因此专门借了系里的大会议室。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把各项任务分配，每人各司其职，敲定最后的方案，讨论做一点修改，程炎和崔平章一向合作的很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分歧，直到田瑶的发言。

　　宣传材料之类归计算机系负责，田瑶是文宣组组长，作为计算机系的专长，他们准备做一点多媒体的宣传材料。已经录了一些东西，制作了个初步的小样，就在会议室投影仪上放来大家看。

　　放完以后崔平章觉得不甚满意，觉得太宣教化，不够生动有趣。于是他说，“宣传虽然主要针对学生，不过我们也会做社区宣传，文字方面应该更简单些，而且事例感觉不够。”

　　文宣组另一位同学说，“我们考虑找一些相关的人员录制一些带子，做剪辑补充进来。”

　　程炎说，“这个主意不错，这样吧，我们联系过市里的戒毒所，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你们组要辛苦一些了。”

　　田瑶说，“和文师兄说过这个事了，他已经帮我们联系了，已经安排好了对几个戒毒人员的采访，明天就能去。”

　　文师兄就是商学院的文杰，程炎听她这么说就知道事情不会有差错了，只补充了一句，“也可以采访一下医生，从专业的角度再进行一下阐述。”田瑶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崔平章忽然想起一事，对沈云琪说，“对了云琪，下午你和我去一趟印刷厂，宣传画和布景需要提前赶出来，会议结束和我校对一下，然后送过去。”沈云琪点头应了一声，这个议题也算结了。

　　这时田瑶忽然说，“我们其实准备了一组学生的采访，不过还差一个人，所以还没有剪辑出来。”

　　崔平章说，“也没有什么具体人数限制，做出来就可以了，你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做，不用太抠这些细节。”

　　田瑶说，“能采访到的话当然比较好。”

　　崔平章感觉对方语气比较坚持，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人，很重要？”

　　田瑶说，“肖海薇。”

　　沈云琪一惊，抬头看了过去，发现对方居然直视着自己，那个眼神说不出的感觉。她看了看周围，崔平章有点着急的样子，李菲似乎想说什么，有几个同学咬着耳朵，程炎只是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云琪转回视线看着田瑶，但是没有说话。田瑶微笑，“沈云琪，她是你的室友吧，既然这样，拜托你去说一下怎么样？”

　　会议室忽然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沈云琪轻吸了一口气，说，“让我说什么？”

　　田瑶讶异的样子，“你难不成没听我们刚才的讨论么，请她录一点东西。”

　　“我听了，”沈云琪语气很淡，“我问的是你们请她录的是什么内容。”

　　田瑶没想到她这么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云琪应该知道才对，也没必要一定要在这里说出来吧。”

　　沈云琪也笑，说，“凡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万一我答应了，却不小心传错了什么话，那不是我的责任了么？”

　　田瑶被噎住了，她万万不成想对方是这个反应。

　　崔平章这时开口了，“依我看这个事还是算了，肖海薇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找她也未免难为了她一点。”然后对田瑶说，“重点做一下刚才说的采访，你刚才说的那个部分用已有的资料做出来就可以了，时间紧，下周三前最好做一个初步的东西出来。”

　　田瑶咬咬唇，她旁边坐着的同学使劲给她使眼色，她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会议继续，气氛却稍显紧张了些，发言的同学都尽量说的简短。沈云琪后来没有再说过话，神色有些肃然。直到会议后她留下来校对材料，也只是在那里安静的埋头做事，可以看得出来情绪不怎么好。

　　崔平章和李菲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李菲轻点了一下头，走到沈云琪身边坐下，对她说，“云琪，我和你一起弄吧。”

　　沈云琪抬头对她笑了下，“不用了菲姐，也就是看一遍，没什么费劲的。”看李菲欲言又止的样子，再看看周围，崔平章和程炎坐着聊着什么，还有几个同学也算相熟。她摇摇头笑了，“不用担心我，让我看着怪别扭的，自己多没用似的。”

　　崔平章听这话说了，“这话谁敢说。有人说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现在了解就算不符也该有八成。只是云琪你太藏私了，这么小年纪就韬光养晦？”他语气上挑，“字写得不错？”

　　沈云琪给逗乐了，其它人也忍不住笑着。倒是这么一闹心里宽了很多，却觉得无奈的很，“师兄觉得我还不够惹眼么？”

　　崔平章摆摆手，“谁人身上无是非，还真在意这些？”

　　“听了这句就能不在意多好。”沈云琪头痛的揉揉额头，“只是怎样都好，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

　　身边轻轻的叹息，李菲神情有点黯然，然后转而笑道，“对方也没占什么便宜，看不出你还挺机警的。”

　　沈云琪低头沉默，然后对崔平章说，“崔师兄，那件事以后要是再提起，希望你帮忙挡下来。”

　　崔平章点头答应，又说，“其实不用担心，没人敢真的去。”说完这句他长叹一声。

　　李菲也安慰她，“是的，所以你别想了，没什么的。”

　　沈云琪一直看着坐在那里的程炎，却沮丧的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倒听到另一个同学说，“沈师妹很重情义呢，肖海薇遇到你也算运气。”

　　沈云琪摇摇头，轻声说，“其实是我的运气。”她看看对方有点讶异的表情，抬头望向窗外，“海薇，是我很敬佩的人。”

　　窗外天空泛着白色，几只鸟儿飞过，远处绿树成片。沈云琪慢慢地说，“我一直觉得人生来平等，直到遇到海薇，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而她，可以和我站在一个地方，需要付出多我多少倍的努力，单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敬重。何况我和她相处了几个月，也算了解她的为人，虽然人冷一点，不过其实很善良。至于冷淡，也不该怪她什么吧，就像今天这样的事，她经历过多少，又让她说什么。我自问如果处在她的环境下，做不到她的十分之一。”

　　她看看周围的人，大家都有些唏嘘，李菲说，“她大学时候和我同班过两年，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不过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要活泼些，成绩也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她顿住没有再说，转头看向程炎，“程炎，那首琴箫合奏，现在想起来也有余音绕梁的感觉。”

　　崔平章轻咳一声，程炎叹口气，“说这个做什么？”神情显得疲惫，“当初的教训够深了，别再提了。”

　　李菲也没有继续说，话题太沉重也没有人想要接下去，于是就各自忙各自的，忙完陆续都离开了。沈云琪刚走出楼门就听到后边有人喊她，而且声音很熟。她叹口气，转身招呼，“程师兄。”

　　程炎疾走几步走到她身边，说，“有时间的话能聊一下么？”

　　沈云琪想了想点头同意，两个人走到楼边的一排树下，沈云琪说，“就这里说吧，快到开饭的时间了。”

　　程炎低头轻笑一声，“感觉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有话快说？”

　　沈云琪也笑了，“师兄应该能理解作为池鱼之殃的人，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很抱歉。”

　　沈云琪摇头，“也不关程师兄的事，我刚才只是玩笑，不用当真。”她笑着脸上没有一丝不愉，“我只是想快一点回宿舍看一下，虽然觉得没关系，还是有点不放心。”

　　程炎沉默，然后说，“我想拜托你一点事情。”他看看沈云琪，“能不能帮我约海薇出来一下？”

　　沈云琪愣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好像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吧，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程炎叹气，“你问她不会答应的。”

　　沈云琪想了一下，“或许我不该问，不过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否则我怕不能答应这个请托。”

　　程炎并没有为难，说，“当然可以。”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简单说，“其实说起来是我带累了海薇。就是刚才李菲说的那个琴箫合奏，是我大三那年的校庆表演曲目，和我合作的就是海薇，当时我们是一个社团里的，就是现在的清韵社。只是我没想到后来，她因为这个备受责难。”程炎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沈云琪轻声说，“就像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么？”

　　程炎苦笑一下，“云琪，她不是你，所以。。。你该想到的。”

　　沈云琪手握了握拳，她抬头看程炎，问道，“当时为什么找海薇合作？我想不会是安排。”

　　程炎点头，“的确不是，是我的主张。”他忍住又一次的叹气，说，“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说的，一部分原因是她的琴艺很出色，还有就是。。。”程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同情？”沈云琪替他说了出来。

　　程炎摇摇头，“其实不该吧。”

　　“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或许会让人不舒服，至少是一种关心吧，只是海薇个性刚强，大概会适得其反。”

　　程炎点头同意，只是神色黯然，“总之到后来，她离开了社团，就算路上遇到，也不会停下打一声招呼。”

　　这样的决绝倒也是她的个性，只是那天看海薇的样子，这件事怕不是这么简单才是。不过沈云琪也不太好问，毕竟太过隐私了些，她想了想说，“师兄当年和她很熟么？”

　　“其实也不算熟，因为也不是一个系的，社团我也不怎么去，差不多就是挂名。也算是欣赏，她曾经有一次活动弹唱过一曲，我从那天开始才注意到她，所以有时候去社团碰见就聊几句。”

　　沈云琪都要忍不住赞叹一下八卦集团编故事的能力了，她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恩怨纠结的何等厉害，原来当事双方其实只是流言的受害者罢了。枉她还因此对这位师兄不满了一些日子，她叹口气，“师兄，我觉得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离所有的女性人员保持一米的距离吧。”

　　调侃的话却也是亲切之意，程炎笑了，“那么答应我的请求么？”

　　“我很想答应。”沈云琪抬头看着他说，“海薇是个孤单的人，我也希望她和人多接触，特别是师兄这样的善意。”

　　没说完程炎打断了她，“直接拒绝就好了，这算是安慰么？也是，再想想或许连你们之间的关系都会搞糟。”

　　“这你倒是多虑了，她顶多看我一眼，送我两个字，无聊。”沈云琪轻笑，“我不是因为她，而是我自己想的，我不能帮你。如果道歉，该是自己去。如果是别的原因，那就更该自己去。”她顿了顿，“师兄，你曾经去找过她吗？”

　　程炎一愣，然后说，“没有。”

　　沈云琪没有再说。程炎沉默半响，“我担心再去打扰风波更大，不过你说的对，我是该自己去。”

　　沈云琪笑笑，“那我先走了，师兄自己考虑一下吧。”道别了转身离去。

　　程炎神色黯然，在那里枯站了半天，很久没有这样茫然失措的感觉。沈云琪那句话直直刺进了他心里，而更让他难受的是对方的目光，一向柔和欢喜的眼眸中射出浅浅的失望，然后礼貌的移开不再看他。道别时甚至微躬了一下身子，那样的有礼而疏离，让他喉头压抑几乎说不出告别的话。他轻轻叹气，望向路的尽头，阳光撒在地上反射出炫目的白光，有一点点的刺眼。

　　沈云琪心里其实很乱，她有点漫无目的的走着，居然转错了弯，走出好长一段才发现，只好折回去重走。这么来回一耽搁就有点晚了，结果还没走到宿舍门口就看见了肖海薇，看样子应该是要去饭堂。

　　她忙快跑几步，“海薇，我回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看看自己手里的书，“等我一下啊，我放一下东西马上下来。”扭头往宿舍跑去。

　　肖海薇抬了抬手，到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看着沈云琪狂奔着冲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她只好往路边站了站，手里提着饭盒等着。来往的人免不了会看一下，她有些觉得不自在了，然后就开始想自己这是干什么。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搅，她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出了一步，然后又退了回去，抬头看向楼门口。

　　沈云琪出来的很快，跑到她面前的时候还有点喘，呼了两口气笑着说，“今天有点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抢到辣子鸡？”

　　肖海薇说，“昨天不是说脸上长了一颗痘，决定再也不吃辣了？”

　　沈云琪一脸矛盾的纠结，在舍与不舍间挣扎。

　　肖海薇给她的表情逗乐了，“这样吧，从现在起走到食堂，数走得步子，单数就吃，双数就不吃。”

　　沈云琪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然后醒悟，“你耍我，我得数晕了吧。”

　　“那就别吃。”

　　“海薇。”就听见一个姑娘哎哎叫的声音，“吃吧，吃吧。这样，我吃半份，半份归你，行不？”

　　一个坚决的声音，“不行。我不想听到有人因为一个痘痘嚎叫。”

　　“我今天回来喝一壶菊花茶，保证没事。”

　　“不信。”

　　“海薇！”

　　“不行。”

　　声音渐渐远去，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印在地上，风过的时候轻轻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