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擦肩》原野之雪

19、破局（二）

　　李行远站在小吃街一棵树下等着。正值盛夏，白日酷暑难挡，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上人群涌动，夹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从身边穿过。热闹倒是确实，只是他无意欣赏。

　　熙攘的人群阻隔了视线，他收回四顾的视线，低头思虑。他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带着傲气和自得地说总有一天自己会做出中国最好的发动机，让火车跑的和飞机一样快，那个时候的他还笑她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以他所了解的沈云淇，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那么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李行远越想双眉拧得越紧。

　　正想着身前传来笑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行远抬头，沈云淇站在那里笑着看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神色如常，笑容也明亮依旧。他稍稍敛了下神色，然后笑，“没想什么，你来的有点慢哦。”

　　一个袋子举到李行远眼前，晃啊晃，“作为犒劳辛苦工作的人，我特意先去准备了奖品。”

　　李行远点头以示满意，接过袋子和沈云淇一起坐下边吃边聊。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直接问好像唐突，找个话题绕过去呢，他努力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力的承认自己并不擅长。他看着手里吃的差不多的东西，想了想说，“我们去逛一下吧，今天街上挺热闹的。”

　　两人走了一段，沈云淇说，“行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李行远一愣，“啊？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今天神色不太好，说话都感觉有点犹豫，是不是剧团那边有什么事？”

　　李行远连忙摆手，“没有。”

　　沈云淇看了看他，点头，“没有就好，我想吃那边的酥饼，我们去买吧。”然后就往铺子那边走去。

　　李行远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口气。

　　两个人买好小吃另找个地方坐下，李行远总算把憋了大半天的话问出来了，“云淇，爷爷和我说你打算转科系，是怎么回事？”

　　沈云淇嘴里正咬着一口酥饼，她顿了几秒，然后把嘴里的食物吞掉，点点头，“我有这么考虑，我想转学计算机系，我觉得我更喜欢这个科目。”

　　“只是因为喜欢？”

　　沈云淇看看李行远，然后转头看向远方，“不完全是，是有一些事，你想听么？”李行远点点头，沈云淇轻笑，然后开始讲述她最近的经历。

　　李行远听完后想了一会说，“我不认为你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社会的本质不变，你换个环境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沈云淇沉默，然后说，“我知道，我并没有想改变环境。”

　　李行远没有说话，只是询问的看着沈云淇，沈云淇笑笑，“我想改变我自己，我想试试，走另一条路会有什么不同？”

　　她唇角微扬，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和着街边洒下的灯光，整个脸庞似乎散发着光亮。

　　李行远把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移开，然后说，“要不要去买冰激凌吃？”

　　“当然，”沈云淇蹦了起来，回头笑，“你请客？”

　　“当然。”李行远笑着回答。

　　几天后，当沈云淇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沈端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就想孩子可能是受的打击大了点，一时转不过弯来，于是极力安慰。沈云淇很无奈，她只能极力解释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结果，并不是意气所致，只是不管怎么说好像效果都不大。

　　沈端也一样，在劝说没有成效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无奈找寻帮助。他先给在外地的王雪梅打了电话，然后去找了沈云淇的老师刘瑞明。

　　所以当第二天下午沈云淇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沈端正和刘瑞明一起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她觉得有些累了，出去本来是想散散心的，但是走了没多远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回家来再看见这样的场面，她心里暗暗地叹气。她努力让自己神情显得轻松些，走过去打招呼坐下。

　　沈端说：“淇淇，出去转了转？”

　　沈云淇点点头，“嗯。”

　　沈端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头痛，一直乖巧懂事不会让他操半点心的孩子，怎么忽然变得让他弄不明白了。他转头看看刘瑞明，希望对方可以有点办法。

　　刘瑞明也很头痛，他就算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到了这个境地。只是他又该怎么去劝服呢，认真追究起来他也难辞其咎。

　　沈云淇看着面前两个大人为难的样子，觉得还是自己主动开口的好，她说：“刘老师，我本来想明天去找您的。”

　　沈端说：“既然老师来了，那你就和老师好好聊聊，有问题我们想办法帮你解决。”

　　刘瑞明点头，“是啊，云淇，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自己闷着胡思乱想。”

　　沈云淇坐正了一点，说：“我其实不是心里有什么别扭，昨天我也和爸爸说了，只是他不信。”她笑了笑，“我也不小了，这点事如果都放不下也白吃这么多年饭了。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想自己以后的路，所以才这么决定的。”

　　沈端说，“可是淇淇，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么？不单说你自己，包括你的老师们还有整个系。。。”

　　刘瑞明打断了沈端的话，“老沈，不用动不动把这一堆拉上，我想听听云淇自己的想法。”

　　沈云淇低头想了想，“这个我没考虑到，说到这是需要想想。我这几天设想了一下自己的以后，我发现我如果继续读博，以后出去就业基本也就是走技术路线了，研究所或者是大企业，差不离就是这样。”

　　沈端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淇淇你很聪明，做出点成就也不是不能的事。”

　　沈云淇点头，“也许这样，但是我觉得我可能并不适合。”她顿了顿，“刘老师，您是清楚的，在国内做研究是有多难。”

　　刘瑞明沉默良久，他没有办法反驳这个话，自己亲身经历也好，旁观也罢，现实如此想起来总是伤怀。他轻叹了口气，“云淇，我们不能总是抱怨着环境如何。我也不说什么大道理，一样的环境，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其实还是取决于个人的。”

　　沈端说，“是啊，淇淇，你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要知道成大事总是要经历各种磨难的。”

　　沈云淇有些无奈，或许在父亲眼里她总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吧，“我并不是怕这些，只是不愿意。适应环境是必然，所以总有一天我会一样学会虚以委蛇，学会现在厌恶的这一切，我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过那样的生活。”

　　刘瑞明看着沈云淇，这样一个刚直的孩子，偏偏又这般聪慧透彻。他想了想说，“云淇，我这些天也想，你或许并不适合这样的环境。那天我也说了，你是否考虑出国？今年学校有一些名额的交换生，我可以帮你争取，应该问题不大，毕竟你成绩很突出。”

　　沈端说，“瑞明，这样合适吗？”

　　刘瑞明笑，“有什么不合适的，谁能挑出什么来，以前是觉得云淇年纪小，现在出去历练历练不是正好么？”他说，“云淇，如果你想要在技术上有所突破，那么这是必经的过程，你也清楚国内外的技术差距。”

　　沈云淇看着刘瑞明心里很不好过，她知道老师对她的期望和看重，只是…她暗自吸了口气，“刘老师，我并不想出国，或者说现在不想。”

　　“为什么？”刘瑞明觉得有些奇怪，沈端也一愣，他本以为这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沈云淇脸上带着一点的迷茫，“最近我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只是简单的学习，对这个社会了解太少，说难听点我就是个书呆子。除了自己专业的知识，我基本一无所知。那天我去银行提款，我居然不知道有提款机，愣是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说不出去哪里怎么走坐什么车，只认识自己门前的几个公交，还记不清具体的路线。”她说着头低了下去，掩饰自己内心的低落。

　　刘瑞明默然，沈端说，“你还小淇淇，不懂也没什么关系。而且既然你现在知道了，这些东西其实学起来也不难的。”

　　“嗯，我知道，”沈云淇说，“但是我需要时间，如果我现在出去，几年回来，我会更加不知道怎么融入这个社会，怕是永远只能呆在书本的世界里了。”

　　沈端黯然，他也一直觉得孩子缺乏锻炼是个问题。只是这样，孩子这些年以来的努力该怎么说，他看着沈云淇觉得很痛心。

　　沈云淇看父亲的神色，笑笑，“我本科的专业是应用数学，所以就算现在转科系，也不会怎么吃力。而且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专业，也是个新生的行业，很年轻机会会更多，可能也会更适合我吧。”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刘瑞明在很长一段沉默后说，“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些了，如果你说的是你真实的想法，我想我和你父亲都不会反对。不过云淇，有些话我想说。不管什么行业都不会如你想的那么美好，既然你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希望你一步一步踏实地走，就算困难也要坚持。你应该明白，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像这样重新选择的机会的。”

　　沈云淇看向刘瑞明，他眼里有着深深的担忧和不舍，她咬咬唇，点头应是。

　　刘瑞明又说了一些转系的事，正好沈端有事要出去，就一道出来。走出楼门刘瑞明说，“老沈，你最近多和孩子聊聊天，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沈端叹气，“瑞明，你为什么不劝劝她，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孩子是在逃避么？”

　　刘瑞明笑，“避倒是没错，但是不能说逃吧，你的孩子你还没有信心？”

　　“我发现我实在是不明白她心里怎么想的了，也不会像以前和我有话就说了。”沈端很苦恼。

　　“不用那么担心，云淇也该长大了。”刘瑞明笑得明朗，“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很乖的孩子，又很聪明，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学者。不过，现在觉得，她的未来远不止此，老沈你好福气。”

　　沈端眉头还是没有解开，“瑞明你说什么呢，我现在担心极了，好好的课业说放下就放下了？”

　　“你也太古板了些，退一步讲，横跨三个专业的学历，放在哪里不都是烫金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的对，现在她已经专业性很强了，继续下去其实路子不宽反而会变窄。而且，你真的觉得做研究是个好的路子么？”刘瑞明收起了笑，认真的看着沈端。

　　沈端默然，伸手拍了拍刘瑞明的肩膀。刘瑞明摇摇头笑，“算了，说着又要悲伤秋月了，说云淇的事。我有一个想法，如果云淇说想要换个环境，可以的话我建议她不用读本校的专业了。”

　　沈端吃了一惊，“为什么？”

　　“云淇这孩子生性刚正，想得又比一般孩子远，加上她一直比较平顺，没有太多的生活阅历，这些以后会成为她的负担，我担心她走上偏狭的道路。如果继续在本校读书，熟悉的环境又有人护着，她很难真正的成长。”

　　沈端思虑半天说，“这个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和她提，看看她自己的想法。”

　　刘瑞明点点头，“好，如果需要的话让她来找我，我和她谈。”

　　沈云淇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大树下站着的两个熟悉的人，她一直担心如果说服不了该怎么办。但是当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认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的却是深深地失落和无助感，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无所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