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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武淩晚唱(正文完) ...

  •   “几兴亡无恙旧河山,残棋一枰收。负陌头柳色,秦关百二,悔觅封侯。前事都随逝水,明月怯登楼。甚五陵年少,骏马貂裘。
      玉管珠弦欢罢,春来人自瘦,未减风流。问当年张绪,绿鬓可长留? 更江南、落花肠断,望连天、烽火遍中州。休惆怅、有华筵在,仗酒销愁。”
      朔方大漠,即使是初春光景仍是寒风刺骨,举目荒疏。像乌兰这种从前属于北戎,在华戎之战后成为南华极北小镇的镇子太多了。
      那里的居民大多是民风原始纯朴的北戎人,也有战后被发配而来的南华人。镇南的小酒坊里不知何时来个个流浪的南华人,唱了一口好曲子。
      少见市面的乌兰镇人得了稀奇,日日跑来听这语言不通却旋律奇好的南曲。
      这日,那南华人唱的是《丛碧词》,其间苍凉慷慨怕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心有戚焉。
      一个裹着蓝布棉袄的青年捏着衣袖擦擦鼻涕,目不转睛地盯着唱曲之人。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带着痴恋,听到“五陵年少”那句竟跟着哼唱起来。
      旁边有人哄笑:“傻子还会唱歌!”
      青年身边容貌极清秀的少年面色一沉,眼睛冰得渗人。起哄的人缩了缩脖子,嘴里骂骂咧咧不知低估着什么。
      不待少年发作,青年气恼地撅起嘴:“我不是傻子!阿清,你跟他说我是不是傻子!”
      原来那个秀气的少年叫阿清!
      阿清一转之前的阴寒,柔柔笑道:“阿二不傻,阿二最能干了!”
      青年这才嘿然一笑,揉揉原本就不齐整的发髻。
      一曲终了,阿清扶起青年:“阿二,回家了,叔叔等着咱们开饭。”
      青年站起身,身量瘦高,英俊的脸上显出不符年龄的稚气。
      “让开!让开!”几个官差跺进来,指指正收琴的唱曲人,又指指门口,口气蛮横不耐“今上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一切曲舞娱乐。每家每户门口挂上白幡,三月内不许有婚娶庆典!啧,具体的看门口公告吧,你们这儿蛮子多,不懂南边儿的规矩就多问多学,别给老子们惹事!”
      官差们又原样踱出去,临走时顺了些酒肉银钱。掌柜恨恨地呸了口,几个北戎男人憋得脖子青筋直冒。几个像是读过书的南华人冲出门,估计是看了告示不刻就嚎啕大哭大呼万岁起来。
      青年直愣愣地看着门口,又懵懂地看着阿清,无辜得像个孩子。
      阿清叹口气,把他牵出门。
      “皇天不佑啊!先帝千军万马都闯过去了,怎么在家门口倒遭了暗算!”
      “哼,都是北戎蛮子!东宫、哦不新皇好手段,硬是没让人跑出武淩!次日逆贼就伏法了,啧啧,活刮了呢!”
      “蓝颜也薄命啊,长宁帝卿出红不止,伴君而去,皇嗣到底也没诞下。啧啧,那般风华真是可惜了!”
      “新皇追封贺氏为崇宁皇后,与先帝合葬定陵。唉,其实要说贺氏也不亏,生前宠冠明宫,死后也是风光无限。”
      “唉,不说帝王家事。年还没过完呢,各回各家吧、、、”
      南华人纷纷摇头摆手地离开,脚步不复来时的轻快,背影仿佛沧桑许多。一代帝、卿的长逝,一个时代的结束。有些人事,到底是苍老了、远去了、消逝了、、、

      阿清还怔怔地看着白纸黑字,和下面的新皇御印。“成化元年正月十二”,原来,他已是新皇,年号成化。
      “这个字我认得,念‘成’!成二的‘成’!”青年欢快地拍手,帝后的崩逝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简单地想要证明自己智力正常。
      阿清点头,笑容温柔,轻轻拢紧青年的领口,牵着他的手渐渐走远:“不是这个‘成’,是‘鹏程万里’的‘程’、、、”

      “人带到诏狱了?”负手望着飘飞的细雪,整个明宫仿佛陷入一个飘渺的迷梦。
      通天卫指挥使张明抱拳回道:“一共四人,已经用铁刷刷过了,之后的处理还待殿下示下。”
      萧从瑜看了眼身后的宫殿,轻叹:“不过是耶律宏基的旧部,也问不出什么了,活刮了罢。”张明应是就要离开。
      “慢着,行刑后张个告示就行了,不必将枭首示众。国当大丧,总不能污了先帝圣德。”
      “是!”
      知道张明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萧从瑜才缓缓转身,走进那间上演了无数生离死别的明光殿。

      亲眼见到“死而复生”的景弘,与他真真切切地双手交握后贺镜西才后知后觉地委屈不已,狠狠地捏着景弘的手。可想到他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胸前还有这致命的伤口,又舍不得。缓了力道,不轻不重地掐着景弘的掌心。
      景弘被掐痛也不露声色,只心疼地捋着贺镜西汗湿的额发。
      “唔~”贺镜西开始用力,也只需用力。他是经产,孩子已走到学口,不是方才宁死也不配合卓逸然,孩子没准早落地了。
      腹内羊水已经不多,孩子每出来一些,贺镜西就多一分痛。贺镜西不自觉地握紧景弘的手用力,惨白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景弘的手被捏得青紫,连带着胸前的伤也剧痛起来。止痛药再猛烈,也抵抗不了这撕心裂肺的伤痛。景弘痛得眼前发昏,贺镜西满头满脸的汗在眼前影影绰绰地泛着光。景弘心想,要是自己再痛些能低了绍卿的痛,也是值得的。
      “出来了!出来了!”卓逸然语气兴奋,众人瞩目中,从贺镜西身体里滑出的却是一只小脚板!
      逆生!孩子的脚先来了!
      卓逸然看到这种情形,心都跳不动了。
      贺镜西已精疲力竭,但听到卓逸然欣喜的声音还是强忍着用力向外推挤。景弘带着笑朝那里看了一眼,眼睛当时就充起血,痛声低呼:“绍卿,不可用力!”
      胎位不正的难产,从来都是要命的!
      贺镜西心下疑惑恐惧,用尽力气抬起身伸手向那里摸去。孩子柔嫩滑腻的小脚,贺镜西绝望地闭上眼。
      大口喘了几下,贺镜西猛地睁眼,对卓逸然决绝道:“继续!别管我!”到这紧要关头,再拖下去孩子可能会窒息而死。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那是他和燃犀的孩子,他愿意以命换命。
      “不可!”景弘气血翻涌,强忍着喉头的腥甜“卓逸然,你不是向西洋教士学过剖腹么,直接把孩子拿出来!要保得帝卿周全!”
      “不!”贺镜西挣扎着用力,深深地看着景弘,泪水和着汗水不断流下“我不能再失去了、、、”
      一个“再”刺痛了两颗心,景弘自失地点点头,侧过脸不让众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卓逸然的指甲深深陷入掌肉里,突然昂头请•愿:“今上,除了剖腹,还有一个冒险的法子可试,或能保得帝卿、皇嗣双安!”
      “说!”
      “把皇嗣推回帝卿体内,顺过胎位后再行生产。只是胎儿重新推入腹内,帝卿可能忍不住剧痛、、、”卓逸然垂下头,再说不下去。
      就像是拔箭是追锥心刺骨的痛吧?景弘想到那种疼痛,不觉打了个寒颤。他,不忍心让他的绍卿受这种苦楚。
      景弘愣愣地做不了决断,他是真的想剖腹取出孩子,只要贺镜西安然无事。
      贺镜西拉拉景弘的衣袖,剧痛之下扭曲了笑容:“燃犀,我受得住、、、我想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我舍不得死了呢。”
      景弘热泪直滚,伸手揽起贺镜西:“开始罢。”
      贺镜西闭眼倚在景弘怀里,不知一番动作撕裂了他的伤口。景弘细细吻着贺镜西的侧脸、头发安抚,任自己的血染红了爱人的肩背。
      滑出的胎脚被狠心推回母体,贺镜西痛得五脏如绞,惨呼出声。
      屋内众人无不黯然泣下,刚入殿内的萧从瑜更是无声恸哭起来,再不复之前的阴沉狠绝。
      刻骨的爱情面前,生死相许又怎么够?!
      景弘一直忍着排山倒海的心痛懊悔,一丝血线沿着嘴角缓缓流出也未曾觉察。怕贺镜西剧痛之下咬了舌头,景弘伸手横在贺镜西嘴里。
      卓逸然已伸手到贺镜西体内迅速推正胎位,贺镜西简直痛得神智癫狂。也不管嘴里是什么就张嘴咬下去,咬得见血见肉,喉间还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景弘把手往里凑着,生怕贺镜西咬不住。手背的疼痛一直蔓延到手臂,最后归入胸口的剧痛中。可景弘仍是温柔轻语:“绍卿,就好了,就好了。我再不让你受这苦!”皇帝语气怜爱,泪水却一刻也没止住。
      卓逸然抽出沾满鲜血羊水的手,使劲揉动着贺镜西的腹侧。贺镜西已痛得发不出声,嘴里也松了力道。景弘血肉模糊的手掉出来,贺镜西双眼紧闭,只有长睫上还挂着泪。
      景弘将贺镜西侧面搂着,轻轻地去闻贺镜西的鼻息。秀挺的鼻尖再没有呼吸,景弘的心被猛地撕开,终于明白这几日贺镜西的哀痛绝望。
      “绍卿、、、、绍卿、、、”景弘轻轻吻上贺镜西布满血口的唇,碾压探入,百般温柔,只是,已不奢望得到回应。景弘不住地念着贺镜西的名字,轻柔温存,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母体已无法自主用力,卓逸然将手润过香油再次探入贺镜西的身体,几乎是一寸一寸把孩子拉出来的。
      一个团紫红的血肉被卓逸然带到人间,却没有一点声息。卓逸然含泪掏净婴儿口鼻,狠狠拍打着婴孩的臀部。
      终于,婴孩发出小猫般的哭声。卓逸然却几乎嚎啕大哭起来,景弘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痴痴地抱过,放到贺镜西胸前。
      “绍卿,快看啊,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小宁!”帝王的声音空洞绝望,却试图用最后的方法唤醒爱人。
      许是胎儿被生生拖出体外的疼痛刺激了贺镜西,或是婴孩越来越大越来越伤心地哭声刺激了一个父亲。贺镜西慢慢地回过气,只是睁不开双眼:“别哭、、、宝宝、、、别哭、、、”
      婴孩被抱去清洗,景弘这才又哭又笑地抱起贺镜西不住亲吻。贺镜西揪住景弘的衣襟,却沾得一手血腥。景弘整个身前都是血,嘴唇比刚生产过的贺镜西还苍白。
      贺镜西闭眼却不住流着泪,颤颤巍巍地出声:“燃犀,你的伤口是不是裂了?”
      景弘看着自己被血浸透的外袍,轻笑:“没有~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嗯~”贺镜西沉沉睡下,景弘捂着胸口晃了几晃,终是昏死过去。
      成化元年正月初三,崇宁皇后贺氏逆生宁亲王于明光殿,随即崩逝,伴君长去、、、
      青史成烟云,其间几多秘辛传奇,不为世人道。

      “燃犀,你怎么还不醒?宁儿都快两个月了,长得白胖可爱。待他醒了,我抱来给你看。”
      “燃犀,今儿是元元的册封典礼,咱们去偷偷看看罢?”

      “萧燃犀!你过分了啊!陪我生宁儿又怎样?!之后我一个人在床上孤零零地躺了一个月!你个烂人!”

      “燃犀,燃犀!逸然说你的伤口都长好了,你怎么还不醒呢?任我哄劝威胁,你还软硬不吃、滴水不进了?!”
      “燃犀?萧延?君上?今上?先帝?噗~先帝、、、”贺镜西笑得眼泪直流,温柔地给景弘活动手指“他们提起你都开始称先帝如何如何了,可我,他们还是叫帝卿。是啊,十几二十年的习惯了。”
      活动完手指,再是腿上的关节。自贺镜西出了月子能活动以来,景弘的贴身事务贺镜西事必躬亲。只可怜小儿子萧宁,只有嬷嬷奶娘带着。
      “月子里,我日日都难过,可还是忍住不哭。这次调理得好,迎风流泪的毛病居然没了。你高不高兴?”
      贺镜西忙完这些,推开窗,任春风吹送,满殿生机。
      “燃犀~”贺镜西吸吸鼻子“去年你出征那日,我其实,其实是极想回应的。可是,那个时候不够勇敢。这些日子我常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你对我微笑的某一个瞬间,也许是你叫我‘绍卿’的某个刹那,又或许哪个时间、哪个地点都不是。我就这样,就这样爱上了你。燃犀,你知道么,我、、、我爱你~”最后那个“你“小声得几乎听不到,眼泪簇簇地掉下来,贺镜西伸手捂住眼。
      “呵~好小声,听不到呢~”榻上的人低哑出声,隐着笑意埋怨。
      “呀!”贺镜西低呼,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大红脸,贺镜西当时这样想着,于是低头狠狠吻下去、、、

      又是一年芳草绿,由原熏风阵阵,莺歌燕舞。
      致深、见深穿着虎头绸衣拉着纸鸢疯跑个不停,成熟不少的程敛之越来越像一个远去的故人。贺镜南伸手拍走程敛之肩头的柳絮,程敛之怀里的女儿朝他张开手:“爹爹~小妹要抱抱!”
      程敛之疼爱地拍拍女儿:“爹爹会累,父亲抱不好么?”
      女儿细白的手指摸摸程敛之新生的胡茬,摇头:“父亲扎小妹!”
      程敛之朗声大笑,又坏心地把女儿扎得哇哇叫。
      贺镜南温柔笑着,搭起手看着两个儿子。
      一架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一只苍白的手搭上华衣奴仆的的手肘。踩着马夫的脊背,玄衣华发的年轻人下了马车。
      来人正是南华如今的成帝萧从瑜,登基四年的皇帝冷酷狠厉,却比他的父皇励精图治。南华年轻的今上有着阴柔的美丽,一头如雪的白发更为他增添了神秘的魅力。他的朝臣内侍鲜少看到他的欢颜,只有面对东宫萧骊和宠臣程敛之一家时,寡情的皇帝才会有丝凡人的气息。
      比如程小妹先前被萧从瑜的白发吓哭过,可现下却向南华今上伸出手臂:“瑜叔,抱抱~”
      萧从瑜牵起嘴角,顿时散发出孱弱的美丽,从程敛之怀里接过小妹:“嗯,小妹又重了!”小妹咯咯笑,抱紧萧从瑜的脖子。
      贺镜南这些年每每看到萧从瑜,心里都酸疼酸疼。
      萧从瑜却对他笑:“念卿,你们是先去岭南访友么?”
      “嗯,先去看看慕容他们。听说哥哥也在那边,一并去看看。”
      “呵呵,小宁该有四岁了。”
      程敛之上前紧紧萧从瑜的披风,一阵心疼:“往后多拨些银钱给讲武堂哦,莫让兄弟我难做!”
      萧从瑜笑着点头:“知道了,程教官~你为了讲武堂辞了左丞一职,那就要把这个总教官当好!”
      萧从瑜抱着四岁多的小娃娃一阵,已有些气喘。程敛之接过女儿,笑得像那年扬鞭西指的少年:“定不辱命!”
      “致深、见深,来跟瑜叔再见!”程敛之扬声喊。
      两个男孩子收了纸鸢,颠颠跑过来。
      “瑜叔!”
      “瑜叔!”
      萧从瑜摸摸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脑瓜,笑:“再见,小家伙们!”
      古道芳草,临别依依。萧从瑜上前握住贺镜南的手:“八年前的春天,也是在由原。你还记得么?”
      贺镜南噙着泪的双眼一时瞪大,萧从瑜喜欢孩子都好大仍然无邪可爱的镜南:“我早让人打听了,那天北亭的小媳妇儿进京。我便拉他来骋马,顺便看看你是何等人物。呵呵,真快,八年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是啊,八年了,我们经历了那些人事,都已长大。
      “子诺~”贺镜南带着哭音,紧紧抱住萧从瑜。我们都已长大,却留你一人孤单。
      “好了,又不是再见无期。往后我每年都要带着元元去平州叨扰你们的!”萧从瑜放开她,双眼含泪,挥挥细瘦苍白的手。

      古道芳草来时路,翩翩不再少年时。
      萧从瑜望着程敛之他们的马车颠簸成远方的黑点,仍舍不得收回视线。他们的离开成就年少时最后的旧事,从今,就要和过去的武淩说再见;从今,和元元相依为命,待他长大去赴那一世的相约、、、
      远山如黛,花树缤纷,满天纸鸢,歌吹阵阵。眼前地由原可亲可爱,身后却是巍峨明宫,自己的家国责任。多么想时光永远停留在八年前的由原,他们不曾长大,没受伤害,不会,孤单、、、
      可还是要转身,去担起责任,去追逐年少时江山如画、傲视豪雄的梦想。
      “回宫!”深深吸气,萧从瑜又做回冷酷深沉的成帝,声调冰冷威严。
      只是这次回头面对的不再是华车玉宇,万世寂寥。而是那个熟悉到心痛的身影,他容颜俊美,挺拔英武。扬眉一笑,便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头发怎么白了?”程倾涵走近,吻上那如霜的长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武淩晚唱(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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