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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何处不消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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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你到底是谁?
那墨黑的眸子里光芒幽暗,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要吸进去一样的深远。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引诱,不知不觉叫人坠入不复。
小风,你来自何处。
半夜惊醒,马车仍在平稳急速地行驶着,小风打了个呵欠,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满天星子的碎光,明明灭灭。旁边呼吸轻浅,男人稳稳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小风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往角落缩了缩。
“宫主。”
“嗯。”眼睛适应了黑暗,不用内息自然也能看到周围的景象。男人支着下巴斜倚在同边另一角,厚重的帘子时不时被风吹动,透进来些许微光,他的脸庞上光泽变幻,清雅的瞳眸微敛,挺直的鼻梁白玉一般,唇色淡薄,上扬点弧度,似是沉吟。
“小风,你说,我们去云山,可还来得及?”
躺在对面的苏云素模糊地呢喃了一声,不知梦到了什么,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敲在软垫上,又嘀嘀咕咕地轻哼。
小风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脸颊:“应该来得及。宫主不必担心。”
男人一时没有说话。车厢有节奏地震动着,几个人的呼吸声时而交叠时而错开,狭小的空间被这昏然欲睡的氛围充斥着,透出几分安心。
“小风。说了多少回,不要叫我宫主。照以往一样唤墨大哥即可,这样太生疏了。”
“墨大哥。”小风从善如流,想了想,“此去云山,搅了乱子后要不要干脆就把‘离’给抢过来,总归是跑一趟。”
“小风想要吗?”见少年摇头,墨惜音不禁微笑,“那么,我们不要去动它。”
夜色静寂。不久后小风又迷迷糊糊睡去,再醒过来时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眼睛上,却是墨惜音站在马车外挑起了帘子,丰神俊朗的面容上盛满笑意,长指勾着布帘,眉梢挑起无限风流:“小风,云素,下车!”
原来一行人已经抵达山脚,这一觉睡下去,居然就到了正午时分。小风明晃晃的日头刺得眼里一片朦胧,还在边揉着眼睛边疑惑自己这样能睡。云素已经反应过来,伸着懒腰跳下车,横眉立目地叫。
“宫主!”
墨惜音从容淡笑:“不是我。”
战不负身子一缩就想逃,被苏云素跟上去钓住他的衣领,脸上还印着枕着的软垫的纹路,牙关已经格格地咬起来。
“混蛋,叫你下药!姑奶奶明明告诉过你,只要睡半夜!半夜!”
云雾缭绕的山脚下无数人聚集成堆。少女的脸颊娇俏嫣红,恰似朝阳般灿烂,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里此刻半分风情也无,亮闪闪地冒出凶光,张牙舞爪地揪着男人打,被她缠住的战不负愁眉苦脸地往人堆里四处闪躲,就是挣脱不开,转眼间已经吃了几记粉拳,忙一迭声地抽空喊:“女侠!女侠我错了!哎哟喂!小墨子小玉儿快来帮帮我!杀人啦!小风!……”
小风低头一下一下踢着石头:“真讨厌。”
少年突然用手掌笼住嘴,做出放大声音的手势:“苏姐姐,加油!打他打他!”
正午的日光直直地垂下来,将那青涩的面庞照的十分明亮,仰起的脸上没有丝毫阴影,一身粗布的青衣上仿佛有种耀眼的光芒,形容分明不出挑,竟隐隐生出股叫人不敢逼视的气势出来。
长身玉立的男子从容看着,玄色衣衫迎风而动,不显山露水的强势,那强势中又分明是十足的柔和关切。眉目如画,早将四周不少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三哥,那边的小子你可识得?抢眼得紧,我却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
挎着一把大刀的彪形大汉也在注目那道身影的众人中,刀柄斜斜随时出鞘,一颗三色的宝珠镶在中央,光线下色泽反显得晦暗。
被他询问的矮小男子一双细眼冷光如剑,细细打量再三,才哼一声:“大约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以为是好玩的事凑上来,小心过了今日没明日吧。”
大汉一哂:“原来不是有功夫的,样子倒好看。”
不过那旁边的人影里似乎有几张脸见过的,他再看过去,那几个人却已经走开了。
过不了多时,一道洪亮庄严的钟声从山顶上徐徐传出,众人皆抬头看,半山腰的山洞旁不知何时架出一个高台,慢慢走出一个须眉白发的老人。内息深厚的极尽了眼力勉强才能辨出轮廓,五官看不甚清晰,功力弱一些的不过能看到那道身影。
“欢迎诸位。”他的声音绵厚雄浑,传到山脚下的人耳中,仍字字清晰,众人有些惊惶,暗知论功力只怕在场绝大多数都拼不过,老人继续说下去,“诸位英雄今日聚集于此,自然是为了四珍之一的离,之前有人好奇符某此举的动机,编造出许多故事,”他顿了顿,“那些均为谣言。”
“‘天下异宝,莫不符家。’——符某此举亦出于私心,愿以‘离’一物抛砖引玉,觅得良主,尽心相与,同时寻求荫庇,佑我符家子孙平安。”
此言一出,不少人目瞪口呆,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摩拳擦掌兴奋更甚,要知道,离已经是传闻里聚之则可尽收天下甚而窥得碧落之境的四珍之一,而神秘低调从不涉足世事的符家,那又代表着多少的奥秘!虽然符家从不松口承认,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四珍落在符家的绝对不会只有一件。
“——愿各位英雄各显其能,各事其主,符某将于山顶雅阁恭迎第一位宾客。半炷香后,山道开放,机关尽撤,生死不论!”
老人扬声说完,手掌翻飞间一个香炉飘然落至山脚,众人齐齐后退,又涌上去看,烟气袅袅,香灰在暗苗里静静伸长。
没有人提前行动,纵然他们都那样地渴望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宝贝。符家名声在外的不仅是奇珍异宝,护它世代平安的,还有一样,就是极其巧妙的各类机关布阵。
“所以,我觉得我们这样做很冒险啊。”
战不负嘟囔着,顺手扯下一朵淡蓝色的小花闻了闻,随后立马捂着鼻子丢开,脸上浮现出嫌弃的神色。
“臭死了!什么东西!”
苏云素幸灾乐祸地笑,小风看了一眼,皱着眉让开。施玉木着脸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墨惜音顿住,长袖一挥,手掌向上,托着那不知名的小花幽幽叹息。
战不负不解其意:“怎么了?”
“两生花。”小风好心解释,“花色淡蓝,气味浓郁,花开两次,第一次凋零后死而复生一次,其花心可入药,对溃烂伤口具有治愈之奇效,然因其稀少代价昂贵,一钱市价纹银六十两。”
“六……六十两……一钱?”
战不负点头哈腰地从墨色长袖中伸出来的那只手上接过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凑到鼻间轻嗅,一脸满足:“我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然则气味里蕴含毒素,性虽不烈,却极易使人神智混乱,长期接触,则引起智力衰减至三岁稚儿。”
“小风——!”
五人脚力都不弱,打打闹闹间也走了一段路。小风和墨惜音并肩走在前面,时不时顿下脚步,侧耳倾听一番,然后移开一根树枝,或者挪动路边的石子,再继续往前走。可惜少年当真没有半点功夫,不多时鬓边汗湿,瘦弱的身躯在青衫下起伏,微喘着气。
在小风又一次弯下腰时,墨惜音拍一拍那瘦弱的肩:“你往后些,我来吧。”
钟声悠然传响。寂静山谷回荡不绝,反荡在石壁上,又被弹回来,交叠在一起,时重时轻。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机关就会尽皆撤去。而后各路人马一并上来。”
小风咬着唇退后一步,不小心撞上后面的战不负,他静默地揽住她,没有像往常一般出言调笑。
“这些不过是小阵法,吓一吓山脚周围的村民的。”墨惜音微微一笑,扬起手遮住嘴角,周身的气势让整座山的景色都黯然失色,“接下来要小风做的事还有很多,这些无足挂齿的暂且就不必耗你体力了。”
他说完这话,专心应对云山第一层剩下的阵法。都不是高深的阵法,但是胜在又多又杂,一个不留神,就会因心烦而失误。
云山的阵法一共是三层,层层相扣,传闻第二层杀机最重,当年惊艳天下的第一高手苏掩拼着全力也不过破了第二层,下山后重伤昏迷数月。而对于第三层符家三缄其口,也从来未有人去试图进入过。
若不是符家这一代家主符青寐亲口应允撤去所有阵法,就算宝贝再诱人,敢奋不顾身向前的只怕也是少之又少。命都没了,还要其他东西做什么。
“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
战不负无聊地扯着树叶,满不在乎地猜测道:“或许符家只是借机除掉某些人,他既然可以把阵法全然撤去,自然也可以突然全部启动,到时候困在阵法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举剿杀真是轻而易举,谁又能说什么。”
施玉冷冷道:“符家毕竟是符家。”
“施玉说得不错。”墨惜音淡淡一笑,“天下第一家的称号,不是单只这么叫叫的。不论符青寐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定不屑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
战不负尴尬地摸摸鼻子,干笑了两声。
半柱香的时间未过,他们眼前豁然开朗,向上的陡势倏然一缓,眼前是一大片花草丛生的空地,不时有鸟雀飞过,啾啾啼鸣,轻盈双翅展开,自半空中掠过。
“不能往前走了。”
往四周看去,山体上缭绕着浅淡的雾气,云烟变幻,宛如仙境。用内息探过去,却被前方上空的岩石不动声色地堵了个严严实实。墨惜音眯起双眼,果然,这一大片巨大的缓坡映出一点微不可察的黑气,极快地流动着。
小风说:“这是第二层的第一个阵。”
“百花憔悴。”苏云素盯着,低声说。
施玉征询地看向墨惜音:“……宫主?”
“你们等在这里就好。”他回身站直,眼神投向云烟深处,“半柱香时间快到了,小风随我过去,你们先守在这里,若有手脚快的人,拦住。不许杀。”
云山的阵法相依相存,第一层是警告试探,破坏殆尽后,第二层会主动加强防备,凶险加倍,而第二层几大阵法只要破去一个,所有机关便会处于高度警醒状态,就算是符家家主也无法立时撤去其余阵法。
他们只要破去这一个便好。
两人前行。三人停留。
距离由几尺渐渐拉长,山脚下有隐隐的躁动声传过来。山下枝枯叶纷飞,此处花蝶相伴游。战不负枕着手仰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看碧天白云,风吹而动。
最后血色弥漫开来的时候,云山像笼着神秘面纱的女子终于被强行掀开竹笠,人群察觉那臆测里的绝色竟是个极丑陋的面容,极端惊惧里黑色的阴影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丛间一只花蝶惊起,蹁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