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碧落行（重生）》容敛

14、14.杯酒带笑看

　　所谓成见，总是越积越深的。

　　小风认定缙华必定不会死心，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想着如何应对无故招致的非难，一边烦恼如何确保缙华不会再次出现在他床榻上。

　　……当然，现在的软榻定是不够两个人躺下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抵不住困意安然熟睡时，缙华便会趁此进来，即使无法躺下，光是能看到自己睡死的形态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很是忧虑。

　　一面防范对自己知根知底的缙华，一面又不得不同意他夜间留在宫内歇息。

　　他需要一个子嗣。

　　能够让流言不攻自破的，只有事实。如果永王有了可以传承的血脉的话，那么后妃稀少也可以被理解成用情专一，而不是……好、好男风。

　　喜好男风倒只是名誉上难听一些罢了，如果自己其实是女儿身的真相泄露出去的话……

　　他可以想象得出，紧接而来的无限争议，那将是永国莫大的耻辱，王室血脉会因此而蒙羞，而他将背负起千古的恶名，在嘲讽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度过余生。

　　所以顺从缙华，一面许给他至上的地位和荣耀，一方面用他珍惜的人胁迫劝诱他，让他暂且不能轻易举动，这是小风苦思冥想很长时间后的计策。

　　看起来是一举两得的妙计，既可以维持住君臣薄弱的联系，又可以得到一个孩子，妙的是这个孩子也的确是自己的王妃腹中出来的，小风在权衡许久后仍未推敲出其中的漏洞。

　　可是在他按计划施行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朝自己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因为对手是缙华。

　　他以为自己平白多出来的几年阅历就足以让自己未卜先知，然而令他深感挫败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通透，也无法看穿缙华的内心。

　　他只是提前知道缙华的一些身份，抱负，以及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其余并不占什么优势。可是也许缙华对小风的了解，却会比小风自己还要多。

　　小风死而复生本来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自己的改变自然也会影响到其他事的发展，也许事情并不会按照原先熟知的轨迹前行。

　　结论是，前方的道路依旧一片茫然。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他嘟囔着，喊了一声袅秋，无人应答。懒丫头又自顾自去睡了，就知道同自己没大没小，做起事来一点都不牢靠。

　　“说起牢靠的话……果然还是墨大哥吧。”

　　世人都道第一公子缙华温润如玉气度无双，那是他们瞎了眼。说到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墨大哥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心胸么自然是坦坦荡荡，长得也好看，端正俊逸的一张脸，尤其是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像是蕴含了无尽璀璨，常常叫自己看得出神。

　　小风知道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他一开始还克制着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地叫墨大哥，而是保守地唤成“宫主”的称谓，后来还是不知不觉改回口来。

　　……“毕竟……你是个女孩子这种事，还是不要有人知道为好。”……

　　他温暖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风，像是要看到小风的心里去，气息淡而柔和，融融地替少年接下说不出口的话。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而且不予揭穿，也不质疑，只是细致地挡去周边危险，以他独有的方式送给少年从未体会过的熨帖关心。

　　小风觉得脸上热热的，跳到软榻上，用软滑的衾被遮住脸，呜了一声，命令自己。

　　“不许想着了！墨大哥又不在这里！”

　　“噢……？”

　　拖长的声调，带着致命的引诱魔力。小风心惊胆战地从被下探出眼睛出来，优雅矜贵的男子不知何时进来的，此时正站在软榻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掩在阴影里的轮廓深深浅浅，表情绝不是凶狠，但却是最让少年害怕的那种难以捉摸。

　　“墨大哥么？……叫得还真亲密。”

　　小风不自觉咬住了唇角。

　　“身为永国的皇帝陛下，居然会对一个男子生出异样情愫，这传出去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小风，我平日教与你的都忘干净了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多少该有些分寸。虽然你是女孩子，但是别人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对得起列祖列宗的血汗，对得起永国黎民百姓的重托，对得起你自个的……抱负。不在朝廷上多用些心思，竟敢去与男人私情苟合？”

　　小风开始只是静静听着，虽然脸色发着白，也不敢再这疾言厉色的训斥下有任何不满。但是听到“苟合”两字时还是忍不住心口一揪，抬起头来，抱着不知哪里涌过来的勇气愤愤道：“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男子眸色闪烁不定，忽而俯下身来，轻笑一声，“就算没有……也差不许远了吧。”

　　这真是明目张胆的犯上，但是小风早被他气势压住，僵着不敢动，木木地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从来没有在一起。

　　小风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但是那样的人，从来就不可能属于小风。他应当是自由的，于浩大快意的江湖间畅游，不为风雨如晦的朝堂所困，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愿意做的事。

　　而自己，是不祥的。

　　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累他了。

　　宫内的情形如何，永国丞相家的管家夙敛并不知情，他正难得清闲地仰在躺椅上，手边一碟瓜果，一壶新酿的清酒，自斟自饮，时不时拈起果子往嘴里送，很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前，缙华命人备好车马，便向宫里行去。这几日缙华总是宿在王宫里，也少了许多欺压夙敛的机会，夙敛对现状十分满意，聪明地不去问他干什么去，省得失去这种享福的好日子。

　　缙华近几日有些奇怪，虽然夙敛从来也就没有认为他正常过。但是，身为朝中重臣，不避举止频繁与君王起居一处，这实在与他一向不欲落人话柄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此外，白日里夙敛瞧见他，都见他思虑重重的模样，时不时还陷入沉思，要么握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夙敛收住气息靠近，他都觉察不出来。

　　真不像他。

　　不过……他到底为着什么非要去王宫不可？

　　今日丞相府的后墙挺热闹，翻进来两拨客人，一是非阁和沉烟，还有就是缙华的一个暗卫。非阁和沉烟还是老样子，纯粹是闲来无事相伴着寻乐子，那个暗卫跟缙华俩人在书房嘀嘀咕咕了半天，出来时第一公子的脸色便不大好。

　　然后呢？

　　然后夙敛管家按照惯例监守自盗地去仓库拿酒时，不大高兴地发现，今年格外费心吩咐下去、按照特别方法酿出的美酒，少了一坛。

　　所以，今晚他肉痛地少舀了一半。

　　品酒是件极其风雅的事。论起风雅来，世人公推公子缙华，若他自认第二，绝没有人胆敢自夸第一。

　　……呿。

　　夙敛翘着二郎腿，极其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腿上摊开一本从书房里随手摸过来的小册子，封面上规规矩矩地正体题着“知行论”，旁边还散着几册差不多书面的，分别题着“雅游纪”，“清心绘”……等等。

　　夙敛边品酒，边兴味盎然地翻着。

　　奇哉！妙哉！原来闺房中竟会有这样多的妙趣，他白长了这些年岁，也空担了青楼不少嗔怨，这册子上记载的大多姿势秘闻，自己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心胸都为之一振！

　　翻了几页又不由愤愤，难怪往日同缙华一同去行风雅之事，姑娘们总是记得他比较多，怪道呢。他自认皮相品格并不逊于缙华，几番试下来憋着气之余只能认输，谁会想到是因为有人私藏着这种东西。

　　“待安定些后，一定再拉他去比一次。”

　　夙敛想道。

　　空气沉闷，小风绞着手指，心念急转，脑中一时闪过千万思绪。少年隐约觉得有些细微的怪异，男子的脸近在咫尺，停在几寸外，却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慢慢眨了下眼，眼皮开阖，那乌黑长睫便随着起落，鼻梁削直如同白玉，薄唇平平抿着，颊上似乎是泛起一层嫣红出来。

　　……嗯？

　　小风这才觉察到，与平日大为不同，缙华鼻息间不复清冽，一股绵烈的酒香徐徐吐出，落到小风面上。

　　“丞、丞相……？”

　　他试探着喊，话音未落，永国年轻的丞相突然像是失去了意识，眼睛闭上，身子软软压下来，头颅正巧倒在少年苍白颈间，四肢沉沉地，叫小风动弹不得。

　　“唔……重……你起来……！喂……”

　　无论少年怎么呼喊，似乎男子都听不到。他呼吸平稳，竟像是睡过去了。

　　小风奋力地推搡着，可是毕竟是女孩子，哪里推得动一个睡死过去的年轻男人。他如今因为受过伤，又不肯服用菘箜，没有半分内力，心里也拿不准缙华是不是故意为之，如果他是故意用了些巧劲，凭自己现在孱弱的力量，做什么抵抗都是无济于事的。

　　小风有些害怕缙华会做出什么事，转念安慰自己，一来男人不会这么早对自己不利，何况自己还维持着男孩子的单薄，二来男人睡在自己身边也不是第一次，前几日都未见有什么轻薄举动，今日也不会有例外。

　　他干脆安静下来。幸而虽然压的沉，倒也没有特别难受，合了眼，不多时倦意袭来，少年慢慢沉入睡乡。

　　暗香浮动，熏寻入梦。烛尽影冷，满地残光。

　　有人低低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