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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忧而生怖(2) ...

  •   “多年的情分,你好生糊涂啊。不如你自己想想,你和王爷之间的那些所谓的情分,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积攒出来的?”

      “哈?你想说什么?!”

      “王爷当年受困于春禧殿内,除了你,他无人可倚。如果不抓住些虚无缥缈的情分,你又怎么肯死心塌地的为一个受难的王子卖命呢。”

      “别说了。”

      “你的功夫不俗,早年间帮了王爷不少忙,当年如果没有你,王爷如今身在何处还未可知。即便你比王爷年长许多,早就过了夜里侍奉主子的年纪,就凭着这一身不俗的功夫,王爷也还是会宠你,爱你。”

      “你好好想想吧,一个情窦初开的王子,不喜欢少女,反而一眼就看上跟在自己身边的,长自己十五岁的老侍卫,天下间这样的好事有多少呢。”

      “别说了!别说了!”

      “当年落难的王子身边实在太缺一个死心塌地的高手了,就像如今的王爷身边确实容不下一个挟功自傲,又对他有救命大恩的武人。”

      “只要你还留在府里,就是在提醒王爷,他曾为了图大事,而不得不委身与你,你又怀着他根本赏无可赏的拥扶之功。”

      “让本妃大胆的猜猜,你陪王爷一路走来,应该也知道一些决不能有人知道的,王爷的私事吧。这些私事是什么,本妃不想打听,但知道这些事的人该不该继续活着……

      “闵渊,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王爷的兄弟们是如何一个个死于意外的,闵渊是最清楚的……

      王爷承爵时向众人展示的老王爷的手书是怎么来的,闵渊是最清楚的……

      还有很多,有很多不该有人知道,但偏偏闵渊知道的事……

      “你之所以好好活了这么多年,是因为你这一身武功还有用处,打完南麓,你的用处尽了,你就该死了。”

      “你难道就没觉得哪不对吗?今天春禧殿里这么热闹,又是打杀又是大叫的,怎的在王府内外彻夜巡值的禁庭卫,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禁庭卫挡在院外,休说我一阶后宅妇人,恐怕就算那位坐在金殿上的圣人,也不见得能有此等本事。”

      “王府之内,只有王爷,才是那个最大的天。”

      “我叫你闭嘴!!!”

      闵渊飞身拔下了插在立柱上的铁剑。

      “你想杀了我?剑在你手里,我是一个弱女子,反抗不了你。但我要奉劝你想清楚,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你该死,是王爷认为你该死,而不是我认为你该死。你该死,是你十几年前就该死,并非是我来了才让你该死的。”

      “本妃是以金册金印册封的镇南王妃,是王爷的正妻,杀了我,只能让你更该死。”

      ‘我的妻是慕容王妃,你又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脸面在这妄言夫妻之恩。’

      “我要去见殿下……”

      头疼,像被利斧劈开头颅一般的头疼。大概是毒彻底蔓延到脑子里了,已经莫名奇妙失明的的双眼前居然冒出了诡异的红光,摇晃的绿影。

      “王爷既然肯赐你这把铁剑。”

      王妃起身靠近,用指尖拨开了铁剑的剑刃,双手猛的抓住闵渊的手腕。闵渊身量要比王妃高上不少,此时王妃几乎整个人都站在他的怀里,抬头在他的耳边说:

      “就不会想不到你会去找他。”

      “你当然可以去见王爷,这里没人拦得住你。只是你要想好,不出这个门,你今天就是死了,也是病死,是暴毙,你还是辅佐王爷多年的忠臣。”

      “出了春禧殿,你就要跟王爷刀剑相向,你不想,但你终究会。”

      “你可以作为叛臣,死在拱卫王爷的铁卫手中的钢刀下。或者你可以……”

      “杀了王爷。”

      “不!”

      “只要出了春禧殿的院门,王爷赐给你的最后一点体面就没了。你就要选!你想好你要怎么选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选择权在你的心里,我和王爷夫妻一心同体,他赐给你的,我也不会夺去。我就在门外等你,等你来杀我和王爷。”

      王妃说完,松开闵渊的手腕,挪步走出了东厢。

      门关上了。

      闵渊眼前扭曲的,倒吊在房梁上的,趴在地上爬行的,盘在立柱上的,红的和绿的,组成了一个个鬼影。

      他们忽而围着闵渊转,对着闵渊放声歌唱,展颜嬉笑,对着闵渊不停的笑着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又忽然哭着对闵渊说: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闵渊很害怕,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像认识,又像不认识,就像披着还带着血的人皮的木偶,让人感到胆寒,感到恶心。

      闵渊想走,鬼影们就像看见猎物要逃跑的狼群,一个个飞扑上来,有的抱住腰,有的抱住双臂,还有的从背后搂住了胸颈,把闵渊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鬼影们又融化了,变得黏糊糊,沾在身上,无论闵渊怎么拼命挣扎,都没法甩脱。

      地上的鬼影们聚集成了一摊,忽然开始沸腾,又忽然归于平静,光滑无波的鬼影组成了一面颜色扭曲古怪的镜子,闵渊蹲下来趴在镜子边上看,上边映出了一个人影。

      一会是侍卫,一会是将军,一会是新娘,一会是武师,一会是奴才,穿着的衣服瞬息千变,脸却都是扭曲的,看不清楚五官和鬓发。

      附着在身上的鬼影对着镜子里的人,一齐开口问到: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这都是什么东西!】

      闵渊握紧了手里的铁剑,卯足了力气,一个大力扫去,只听见木头破碎瓷器飞裂的声音,然后是鬼影的齐声尖啸,镜子被打成一摊烂泥,渗进地砖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有手感,打中东西了,这鬼影能打!

      闵渊立刻变得硬气起来,只要能打,那就没什么可怕的,闵渊有自信,只要是他能打到的东西,他就能杀得死。

      他继续挥舞铁剑,剑锋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鬼影们果然都四散逃去。

      闵渊挥砍的更起劲了,有时候砍到类似木头一样的手感,剑会卡在虚空中,闵渊就顺势旋转剑身把卡在剑上的东西统统搅碎,有时候砍到石头上,剑会剧烈的反弹回来,闵渊也不在乎,仍然用尽全身力气进行下一次挥砍。

      他是不舍得这样乱用沉渊剑的,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赐给他的宝物,是他名字的来源,是他所有心和魂的所在。

      但现在闵渊手里的只是一根破铁剑。

      闵渊就这样畅快的挥舞着这根破剑,在小小的屋檐下尽情旋转,到最后他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驱赶周围的鬼影,还是单纯的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鬼影们见势不好,从房间的各个阴暗的角落里聚成一团,幻化成了一个穿着女蟒头戴金冠的女人,蟒袍华丽的大袖下是一双流着毒液脓血的利爪,她伸出双爪,狠狠的抓住闵渊的手腕,大声质问道:【你是谁!】

      闵渊挽起破铁剑,使出了一招登峰造极的长虹贯日,一剑穿透了女怪的眉心,女怪随即化作瘦鼠状散。

      鬼影们还不死心,又聚成塔状,塔尖摇晃垂摆,里边站起来一个瘦高的人形,穿着夜行服,戴一个三眼马王爷的木面。

      马王爷手持长满尖刺的利剑,一个眨眼就来到闵渊身后,手里的剑就要向他的后腰捅去。脸上的木面此时竟然诡异的做了个哭脸,三只眼睛都滴出晶莹的液体,贴在闵渊后颈处哭诉道:【帮帮我!】

      闵渊一个闪身滑走,不与这马王爷多做纠缠,猛蹬几步跑开,然后把手里的剑像投矛一样大力掷去,把那马王爷穿胸钉在了地上。

      马王爷被扎中的胸部随即像充了气了羊皮一样鼓起,膨胀,变得巨大而透明,最后终于耐不住压力爆裂开来,给不大的屋内铺满了红的,绿的。

      红绿色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气,落在地上的雨滴像有生命一样迅速聚集,最终凝成一个人形。

      人形怪物穿着一件鹿胎缎的素袍,腰上系着玉带,头上佩了抹额。

      它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

      闵渊走上前想看清怪物的长相,一靠近,怪物忽然开口道:【我爱你。】

      ……

      闵渊忽然清醒了,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在春禧殿的东厢,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怪物,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一个瞎子,一把破剑,和屋子里的陈设做斗争。

      手里的破剑被丢出去了,闵渊也不想找它,他回身去床头摘下了一直挂着的沉渊剑。

      闵渊站在门前,沉默了良久,几次想推门出去,在门前换来晃去,却终于还是没能推开那扇木门,跨过那道门槛。

      出了门,要花费的代价太过贵重了,闵渊承受不起。

      沉默了半晌,闵渊抬手把沉渊扔到半空,双手分别上下施力,两处不同方向的巨力在剑身中相撞,沉渊剑登时被震断成了三截。

      闵渊要走了,他得把沉渊剑也带走。

      沉渊剑是他的心,他的魂,他不能把沉渊剑留在世上,让它有一天被另赠他人。

      闵渊希望至少在这,他是唯一的。

      提起手中仅剩的沉渊剑的剑柄和连在上边的一截剑身,闵渊用这把比剃刀还要锋利的多的利器,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闵渊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跳着,还是躺着,或是介于这几种状态之间。

      “我赌赢了。他不会再出来了。”

      听着屋子里的暴乱声逐渐止息,慕容王妃站在院内,神情如释重负,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她说完话,也不着急进门,又在门外等了三刻,等到差不多里边的人应该彻底断气了才又推开了东厢的木门。

      ——她透过蒙布看到了飞溅在木门上的血迹,量很大,力道很强,她能想象得出来这是什么样的伤口才能流出来的。

      这样的伤口,三刻过去了,血怎么也该流干了。

      把手里的宫灯交给丫鬟,王妃走进正堂,只见一个人浑身浴血,跪坐在正堂中央,脖子以一个活人很难做出来的角度歪倒在一旁,长发散乱在身上,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王妃拿起手帕伸到那人的鼻子底下想探探鼻息,就见原本跪坐的人往前一倒,双手一撑,摇摇晃晃的居然站了起来。

      一脚深一脚浅,站起来的人全然不觉面前的王妃,只是执拗的往屋内寝室走去,一路上竟也奇迹般的没有磕碰,没有滑倒。

      就这么用岌岌可危的姿势走到床前,那人扑到床上,用脚胡乱蹬掉了靴子,把被子团成一团就这么抱在怀里,不再动弹。

      王妃去试探,一刻过去了,鼻息尚在,两刻过去了,鼻息尚在,等了半个时辰,眼前的身子依旧顽强的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多么可怕的人啊,慕容毓感叹道,全身的血都流干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彻底死去,让人不得不想,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是不是连流干了的血也能再生出来。

      她用手轻轻盖住了眼前人的口鼻,原本就微若游丝的气息被彻底阻断,等了一会,再抬起手,口鼻附近的气就不再流动。

      这是慕容毓第一次亲手杀人。

      一条强大的生命在她手下流逝了,这种感觉让她的手忍不住颤抖。她想帮手下的人合上眼睛,就见到那双瞪大的浑浊双眼里流下了两行血泪。

      她明白,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招呼几个力壮的家丁留下来处理掉遗体,慕容毓带着丫鬟和女官准备从后花园借道返回鸾仪殿。

      刚走出春禧殿的后门,天空就飘下了几朵细微的冰凉。

      下雪了……

      慕容毓看着落在衣服上的雪花,它是那么的幼小,晶莹,美丽。

      它们在六月到来,替老天诉说一场无声的冤情。

      刚才见到的景象给了她不小的冲击,望着天上飘落的雪,慕容毓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代表了正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忧而生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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