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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公司会议室的空气,经过精密空调系统的过滤与冷却,带着一种无菌般的、毫无生命力的寒冷,冷得像是能将人呼出的气息都冻结成冰晶。巨大的、由整块名贵木材打磨而成的椭圆形办公桌,光可鉴人,像一片黑色的、静止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天花板上那一排排散发着惨白光芒的LED灯管,以及围坐在桌旁、一个个如同雕塑般面无表情或挂着职业性、不达眼底笑容的公司高层。林怀瑾坐在靠近首位的一侧,身姿依旧保持着演员特有的、经过严格形体训练后的挺拔,仿佛一棵在寒风中依旧不肯弯折的青竹。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细腻,光洁,却也冰冷易碎,寻不出一丝一毫昨夜那个在奢华酒会角落里被突如其来的窥探和寒意攫住灵魂、几乎失控的年轻人的痕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不过是覆盖在火山口上的一层薄雪。隐藏在光滑桌板之下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泛出失去血色的青白,修剪整齐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残忍地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而密集的刺痛感。这持续不断的、自残般的痛楚,是他此刻维持表面镇定、不让自己在那一道道或审视、或算计、或冷漠的目光下崩溃的唯一支点,是将他锚定在这令人窒息现实中的痛苦之锚。
      经纪人李姐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试图用外表的武装来掩饰内心的波澜。但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以及偶尔投向林怀瑾时那欲言又止、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此刻并不轻松的心绪。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今日会议的议程,那上面冰冷的文字,预示着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会议的前半段,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推进。主题是公式化地讨论并“安排”他后续那排得密密麻麻、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工作日程。几个被公司寄予厚望的重磅电影和电视剧项目被高层们用激昂的、描绘着锦绣前程的语气一一提上日程,仿佛那不仅仅是工作,而是通往神坛的阶梯;几个国际知名品牌的代言续约谈判,被强调了其对于维持他“高端商业价值”的重要性,字里行间充满了利益的权衡;还有那部即将上映的、如同诅咒般缠绕着他的《溺亡的月亮》的密集宣传周期,路演、访谈、综艺……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沉重而冰冷的铁链,被这些掌握着他事业命脉的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微笑,毫不留情地、一圈圈地套在他的脖颈和手腕上,将他往那个浮华喧嚣、充满虚假笑容与贪婪目光、令他本能感到排斥与窒息的名利世界更深处拖拽。他沉默地听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华丽偶人,偶尔在李姐带着提醒意味的轻咳或眼神示意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而短促的音节,表示“知晓”或“明白”,除此之外,吝于给予任何更多的回应。他的灵魂仿佛漂浮在会议室的上空,冷漠地俯视着下面这具名为“林怀瑾”的躯壳,在进行着一场与他真实自我完全割裂的表演。
      然后,在经过一段刻意安排的、令人不安的短暂沉默后,会议的核心议题,如同隐藏在甜美蛋糕下的锋利刀片,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掀开。话题不可避免地、精准地转向了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滋生、蔓延的“传闻”。
      主要负责发言的是分管艺人形象与公共关系部门的副总裁,一位姓王的中年男子。他戴着一副做工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光芒,脸上习惯性地挂着一种温和的、近乎慈祥的笑容,但那笑容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从未真正温暖过他那双冰冷的眼眸。
      “怀瑾啊,”他开口了,声音温和,语调舒缓,像是长辈关心晚辈的拉家常,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武器,“最近呢,我们这边听到一些……来自不同渠道的,嗯,不太和谐的声音。”他措辞极其谨慎,仿佛在小心地绕过一片雷区,但语气中蕴含的那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却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无声地浸湿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主要是关于你,和你弟弟……林怀瑜先生的。”他刻意用了“林怀瑜先生”这个正式而疏离的全称,一下子就将那段亲密无间的关系推到了一个需要被审视、被讨论的、公事公办的尴尬位置,带着一种冰冷的、剥离了人情味的客观感。
      林怀瑾垂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翅膀掠过冰面,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空洞地看向对方,仿佛一个等待法官宣读判决书的囚徒,沉默地等待着那早已预知的、残酷的下文。
      “当然,我们绝对相信,这些都纯粹是无稽之谈,是某些人无聊的臆测和恶意的中伤。”王总笑了笑,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面具,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触及到他眼底那片精明的寒潭,“兄弟之间,感情深厚,互相扶持,这是人之常情,是好事,值得我们所有人珍惜。”他先是肯定了一番,话锋却紧接着来了一个巨大的、危险的转折,“但是,怀瑾,你也知道,我们所处的这个圈子,它就像一座巨大的、毫无隐私可言的玻璃房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无限放大,被扭曲,被渲染成完全不同的模样。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几乎是这个行业的某种……潜规则。”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座的其他几位同样面色严肃的高层,像是在寻求某种无声的共识,最后那带着千斤重量的视线,又重新稳稳地落在了林怀瑾身上,带着一种“我完全是为你着想”的、令人窒息的恳切,“有时候,过于……嗯,‘亲密无间’,缺乏必要的界限感,就难免会引人遐想,授人以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大做文章。”他刻意在“亲密无间”和“界限感”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敲打着什么。
      李姐在一旁有些坐不住了,她试图开口,想要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来转圜,替林怀瑾抵挡一部分这直白而尖锐的压力:“王总的意思是,希望怀瑾你以后在公共场合,或者有可能被公众、媒体注意到的私人场合,能稍微……嗯,注意一下和怀瑜的距离感。毕竟,人言可畏,我们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恳切地看着林怀瑾,希望他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然而,王总并没有给她太多发挥的余地。他温和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打断了李姐的话,目光如同两束聚焦的探照灯,牢牢锁定林怀瑾那双试图隐藏所有情绪的眼睛:“不是‘稍微注意’,李姐。”他纠正道,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钢铁般的硬度,“是需要明确的、清晰的、不容任何人误解的界限。这意味着,需要主动减少同框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频率,尽量避免任何可能被镜头捕捉到、并被过度解读的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无论是私下被偷拍,还是偶尔必要的共同露面。在社交媒体上,也要更加谨慎,减少互动,或者让互动内容显得更加……‘正常化’,符合大众对兄弟关系的普遍认知。”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林怀瑾之间的距离,营造出一种推心置腹的假象,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砸在林怀瑾的心上,“必要时……我们甚至建议,你可以适当表现出一些兄弟间常见的、合理的、不会引人怀疑的……疏离感。”
      他看着林怀瑾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更加苍白的脸色,仿佛很满意自己话语造成的效果,继续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怀瑾,你要理解公司,理解我们所有人的良苦用心。这不仅仅是为了维护你来之不易的演艺事业,为了保住你身上那巨大的、关乎许多人利益的商业价值。从更长远、更根本的角度来看,这更是为了保护怀瑜先生他本人。”他再次提到了“保护”,并且这次,更加赤裸地将其与林怀瑜直接挂钩,“他还那么年轻,还是一个纯粹的、不谙世事的艺术家,一个素人。他的世界应该是干净的、简单的。如果因为这些事情,被无辜地卷进舆论的风暴眼里,暴露在那些恶意的揣测、肮脏的辱骂、无休止的网络暴力和媒体长枪短炮的围追堵截之下……那种铺天盖地、无所遁形的压力,那种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被无数陌生人指指点点的痛苦,以怀瑜先生那样敏感、纯粹的性格和……嗯,他目前并不算非常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未必能够承受得住。你真的忍心,看着他因为你而受到那样的伤害吗?”
      “保护怀瑜”。
      这四个字,被对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语气说出来,像一把淬了剧毒的、无比精准的匕首,绕过了林怀瑾所有仓促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狠狠地、直直地刺入了他心脏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深处。他所有在内心积攒的、即将爆发的抗拒与愤怒,所有对于这种干涉他私人领域的反感与厌恶,在这四个血淋淋的字面前,在这被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近在眼前的可怕场景面前,瞬间土崩瓦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以坦然面对千夫所指,甚至可以亲手毁掉自己视若生命的演艺事业,但他唯独无法忍受的,就是让怀瑜因为他而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王总的话,虽然冷酷,虽然充满了算计,却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最无法触碰的恐惧点。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怀瑜那双清澈的、容易受惊的、如同林间小鹿般的眼眸,想起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依赖地抓着自己衣角时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起他因为外界一点点不经意的风吹草动、一句无心的话语就能情绪崩溃、缩回自己那个灰暗封闭世界的脆弱模样……如果那些恶意的、肮脏的揣测,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那些如同蝗虫过境般的网络暴力,真的铺天盖地地涌向他最想保护的人,将那片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脆弱的净土彻底污染、摧毁……
      林怀瑾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绝望的想象。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不得不借助紧紧抓住膝盖的双手来维持身体的平衡。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会议室里那冰冷而干燥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总是盛着万千情绪的眼眸里,只剩下了一片被彻底焚毁后的、荒芜的、疲惫的死寂。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冰冷的手术同意书: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分寸。按照公司说的做。”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连血带肉地剜掉了一块最核心的部分,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空洞呼啸、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瞬间淹没了他。
      会议接下来的内容,具体讨论了哪些“界限”的细节,制定了哪些“应对策略”,他几乎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声音在他耳边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毫无意义的嗡嗡声。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的提线木偶,在李姐带着担忧和一丝不忍的示意下,机械地点头,在一份份关乎他未来命运的文件上,签下那个代表着“林怀瑾”三个字的、冰冷的名字。直到他终于能够起身,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如同金属牢笼般的会议室,穿过公司那漫长而冰冷、光滑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走廊,坐进返回公寓的、隔绝了外部世界的汽车后座,他都始终保持着那种异样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般的平静。
      然而,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冰层之下,是正在疯狂积蓄力量、即将破冰而出、摧毁一切理智与希望的绝望海啸。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街景,感觉自己正被载往一个看不见的刑场。
      回到公寓时,已是下午时分。窗外的雨早已停了,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低地压着天空,吝啬地不肯透露一丝阳光。公寓里很安静,有一种暴风雨过后般的、不真实的宁静。林怀瑜正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专注地拼着一幅色彩斑斓、图案复杂的大型拼图,那是他最近为了分散注意力、锻炼耐心而开始的新“工程”。听到门口传来的、熟悉的钥匙转动和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脸上像是被瞬间点亮了一般,绽放出毫无保留的、如同孩童般纯粹的、明亮的喜悦,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哥!你回来了!”他几乎是立刻丢下了手中那块即将归位的拼图片,声音里带着雀跃的尾音,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归家的小狗,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身,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带着全身心的依赖和欢欣,扑向那个给予他无限安全感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起身、脚步即将迈出的那个瞬间,林怀瑾的身体却先于大脑的指令,下意识地、几乎是出于一种深刻的、被会议上植入的恐惧所驱动的本能,猛地、向后撤退了半步。动作的幅度其实很小,很轻微,几乎难以察觉,但在这片静谧的、充满了期待的空间里,却无异于一道无声的、惊天动地的惊雷,像一道冰冷而坚硬的、无形的屏障,瞬间凭空出现,狠狠地、精准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将那原本触手可及的温暖,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林怀瑜那即将迈出的脚步,就那样猛地、僵硬地顿在了半空中。他脸上那如同花朵般绽放的、明亮的笑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凝固、僵住,然后像是被寒风吹打的脆弱花瓣,片片碎裂、凋零、剥落,最终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的、不知所措的苍白。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漂亮眸子,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最亲近之人无端伤害后、猝不及防的茫然与刺痛。他就那样看着哥哥,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散发着陌生冷意的人。
      “……哥?”他小声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轻轻地唤道,那声音微弱得像是在确认一个可怕的梦境。
      林怀瑾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碎片,一片片地、凌迟般切割着。剧烈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让他失控地冲过去,将弟弟狠狠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都是假的,告诉他哥哥错了,哥哥不会这样对你。但是,不能。王总那句如同魔咒般的“保护怀瑜”,以及随之而来的、对于怀瑜可能被舆论无情撕碎的恐怖想象,像无数条冰冷的、坚韧的锁链,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行动,冻结了他的冲动。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直视弟弟那双会让他心碎、让他意志瓦解的眼睛,他将目光投向玄关处冰冷的墙壁,声音刻意地放得平淡,甚至在其中揉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的、坚硬的冷漠:
      “嗯。公司有点事,处理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动作有些迟缓地换着拖鞋,试图用这些日常的动作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状似极其随意地问道,“午饭吃了吗?药……按时吃了吗?”
      林怀瑜依旧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这简单的问话。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度,那眼神里的疏离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比以往任何一次争吵、任何一次冷战都要冰冷,都要刺骨,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直接刺入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他慢慢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他看着自己脚下那片刚刚拼好一小块的、色彩斑斓的拼图,那些鲜艳的颜色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变得灰暗无比。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委屈:“……吃了。都吃了。”
      “那就好。”林怀瑾换好鞋,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径直走向厨房,仿佛那里是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避难所。他背对着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仰起头,一口气灌了下去。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痉挛般的寒意,他需要借助这外在的冰冷,来强行压制住内心那几乎要喷薄而出、将他彻底焚毁的痛苦和几乎失控的情绪。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接下来的半天,对于公寓里的两个人而言,都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极其残忍的酷刑。
      林怀瑾开始刻意地、笨拙地、却又无比坚持地执行着他在会议上被迫接受的“界限”。晚餐时,他没有再像往常那样,自然而然地坐在弟弟身边的位置,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他也没有再主动给弟弟夹他喜欢的菜,甚至当林怀瑜小心翼翼地将一块他平时最爱的排骨夹到他碗里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动它,任由那块排骨在米饭上渐渐变冷。当林怀瑜试图像以前一样,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习惯性地、带着依赖地靠近他,将脑袋靠向他肩膀时,他会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不着痕迹地站起身,借口去书房拿一份忘记的文件,或者需要立刻处理一封工作邮件,然后便在书房里待上很久,久到林怀瑜眼中的期待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剩下空洞的失望。他的每一个刻意回避的动作,每一句刻意保持距离的、平淡的话语,都像是在两人之间,一砖一瓦地、痛苦而缓慢地,砌起一堵透明的、却冰冷坚固、无法逾越的高墙。
      林怀瑜则像一只被主人骤然丢弃、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的小动物,茫然、惶恐、无助,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委屈。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主动开口说话,只是远远地、沉默地、用那双重新弥漫起许久未见、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不安的眼睛,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哥哥,仿佛想从那张冷漠的脸上,找出一点点过去的痕迹。他不再有心情去碰那幅未完成的拼图,也不再有任何拿起画笔的欲望,只是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自己蜷缩成最小的一团,深深地陷进沙发的角落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无处不在的、名为“疏远”的寒意中,汲取到一点点可怜得可笑的安全感。
      夜晚,降临得格外沉重。林怀瑾没有再像确立关系后那些夜晚一样,自然而然地拥着弟弟入睡。他先上了床,背对着属于林怀瑜的那一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稳而绵长,努力营造出一种已经陷入沉睡的假象。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充满了不解、伤心、无声的质问,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带来一阵阵焦灼的、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几乎要让他呻吟出声。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林怀瑜紧紧地咬着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用力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破碎的呜咽。无声的、滚烫的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柔软的枕头,留下一片冰凉的湿意。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仅仅过了一天,一切都变了?哥哥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那天晚上回应了他的感情,后悔吻了他,后悔选择了这条悖德的路?是不是终于觉得,他是一个甩不掉的、令人厌烦的麻烦,是一个阻碍他光明前途的沉重累赘?是不是……已经不再爱他了?甚至,开始厌恶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阴毒、最冰冷的蛇,死死地缠绕住他脆弱的心脏,然后开始疯狂地、一刻不停地啃噬、收缩,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灭顶般的绝望。刚刚凭借哥哥的爱意才艰难建立起来的一点可怜的信心和温暖,在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冷漠面前,如同被狂风暴雨席卷的沙堡,瞬间坍塌,化为乌有。
      而面向墙壁、如同一尊冰冷雕塑的林怀瑾,同样在黑暗中睁大着双眼,空洞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感受着那万箭穿心般的、几乎要将他撕裂成碎片的痛苦。他清晰地听着身后那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却如同重锤般砸在他心上的啜泣声,感觉自己像一个最残忍、最无情的刽子手,正在用这把名为“保护”的、自以为是的、锋利的刀刃,亲手一刀一刀地、缓慢而精准地,凌迟着这个他放在心尖上、最爱、也最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他以为他是在保护他。
      用这种愚蠢的、残忍的疏远,用这种冰冷的、伤人的冷漠,用这把淬着“为你好”的剧毒的、名为“保护”的刀刃。
      他却丝毫不知道,也无力去深思,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对于那个将全部情感、整个生命都毫无保留地系于他一身、敏感脆弱得像一层琉璃糖壳的林怀瑜而言,是比任何外界的狂风暴雨、任何恶意的诋毁中伤,都更加残忍、更加致命、更能彻底摧毁他的……穿肠毒药。
      裂痕,在他们之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冰冷的距离中,无声而迅速地扩大、蔓延,如同极寒之地冰面上那一道道疯狂滋生的、无法挽回的蛛网裂痕,预示着脚下看似坚固的冰面,随时可能彻底分崩离析。
      而这,仅仅只是那场注定到来的、毁灭性风暴的……一个压抑而痛苦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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