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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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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四年的二月,望海村还浸在料峭的寒意里,海风却悄悄褪去了刺骨的锋芒,卷着滩涂新化的冰水气息,在巷子里慢悠悠地荡。院外的老梅树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枝桠间却鼓出了小小的绿芽,像撒了把翡翠珠子。
陈阿娇靠在廊下的竹榻上,怀里抱着刚满九个月的平儿。小家伙穿着件鹅黄色的小棉袄,是她用李柘抄书换来的细布做的,领口绣着几朵小小的迎春花,此刻正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廊下啄食的麻雀。陈阿娇手里拿着根细麻绳,慢悠悠地纳着鞋底 —— 那是给念安做的,他脚长得快,去年的棉鞋已经顶脚了。
“娘,看!” 三岁多的安安举着一支刚抽芽的柳条跑过来,枝条上顶着几个嫩黄的芽苞,他跑得太急,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绿色的!”
“慢点跑,别摔着。” 陈阿娇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接过他手里的柳条,“这是柳树发芽了,春天要来了。”
“春天……” 安安歪着小脑袋,跟着重复,发音还有些含糊,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他跟着李柘认了不少字,说话也比同龄的孩子清楚些,常常能蹦出几个让人惊喜的词。
陈阿娇把柳条递给平儿,小家伙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往嘴里送。“不能吃哦。” 陈阿娇轻轻把柳条拿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小手,“平儿,说‘哥’,哥哥的‘哥’。”
平儿眨巴着大眼睛,小嘴动了动,发出 “咿呀” 的声音,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鹅黄色的棉袄上,像朵小小的水渍花。
“这丫头,嘴笨。” 李柘从学堂回来,手里还拿着块刚买的麦芽糖,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安安像我,说话早,她呀,怕是随你,学的慢。”
“哪有这么说女儿媳妇的?” 陈阿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安安七八个月就会喊 “娘” 了,平儿却总是 “咿咿呀呀” 的,只会用眼神和哭声表达需求,李柘嘴上说她嘴笨,心里却宝贝得紧,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她,亲她软乎乎的小脸。
李柘走过来在陈阿娇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麦芽糖,掰了一小块递给安安,又捏了捏平儿的脸颊:“爹给你买了糖,快喊‘爹’,喊了就给你吃。”
儿平盯着他手里的麦芽糖,小嘴张了张,发出 “啊…… 啊……” 的声音,小胳膊还伸着,想去够。
“你看你,急得。” 李柘被她逗笑了,把麦芽糖递到她嘴边,小家伙立刻含住,小腮帮子鼓鼓地嚼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阿娇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嘴角忍不住上扬。自从来了望海村,李柘变了太多。曾经那个有些书生气的文人,如今会笨拙地给孩子换尿布,会耐心地教他们说话,会因为孩子一个模糊的音节而高兴半天。这种烟火气里的温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安。
接下来的日子,李柘总爱逗平儿说话。教她喊 “爹”,教她喊 “哥”,甚至教她喊 “勤勤”—— 那是家里那头黄牛的名字。平儿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要么 “咿呀” 应付,要么就咯咯地笑,偶尔发出 “巴巴” 的音,听起来像是在喊 “爸”,却又含糊不清,急得李柘直挠头。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晚上,李柘帮陈阿娇按揉着脚踝,有些 “委屈” 地说,“我教了她这么久,连‘勤勤’都快会了,就是不喊‘爹’。”
陈阿娇忍不住笑了:“她才多大,哪懂什么故意不故意。慢慢来,总会喊的。”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她私下里偶尔会发出‘娘’的音,就是不清楚。”
“哦?” 李柘挑眉,“那是跟你亲,我这当爹的排后面。”
“胡说。” 陈阿娇拍了他一下,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期待。哪个母亲不盼着孩子第一声喊 “娘” 呢?
转机发生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那天陈阿娇正在屋里给平儿换尿布,小家伙不老实,蹬着小腿乱扭,不小心把旁边的尿盆踢翻了,溅了陈阿娇一裙摆的尿渍。她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起身准备去换衣服,念平却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嘴巴动了动。
“娘……”
一个清晰而软糯的音节,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陈阿娇的心头。
她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着女儿:“平儿,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平儿看着她,小手伸出来,抓住她的衣襟,又清晰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次,陈阿娇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熨帖得她心里发颤。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平儿的小棉袄上。
“哎…… 娘在呢。” 她哽咽着应着,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柔软的小身子,心里又酸又甜。
这声 “娘”,比她当年听到刘彻许诺 “金屋藏娇” 时更让她心动;比她第一次戴上皇后凤冠时更让她珍视;比在望海村安稳下来后的任何一刻都更让她觉得幸福。这声 “娘”,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废后陈阿娇,而是一个被孩子需要、被孩子爱着的母亲。
“怎么了这是?” 李柘推门进来,看到陈阿娇抱着平儿哭,吓了一跳,“是不是平儿淘气,惹你生气了?”
陈阿娇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指着念平,激动得说不出话:“她…… 她喊我了…… 她喊我‘娘’了……”
“喊‘娘’了?” 李柘也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喜悦,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逗着念平,“平儿,再喊一声‘娘’给爹听听。”
平儿像是听懂了,看着陈阿娇,又喊了一声:“娘……”
“哎!” 陈阿娇连忙应着,眼泪却流得更欢了。
李柘看着她们母女,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帮陈阿娇擦了擦眼泪:“你看你,都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醋意,却满是宠溺,“这丫头,果然跟娘亲更亲,我教了那么久,她一声‘爹’都没喊过,对你倒是嘴甜。”
“等她学会了喊‘娘’,喊‘爹’还远吗?” 陈阿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甜得像灌满了蜜糖。
“也是。” 李柘笑着抱起平儿,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不过平儿啊,你可得快点喊‘爹’,不然爹的麦芽糖就不给你吃了,都给哥哥。”
平儿像是听懂了 “麦芽糖”,小嘴张了张,发出 “啊……” 的声音,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自那以后,平儿像是突然开了窍,学说话学得飞快。没过几天,就会清晰地喊 “爹” 了,虽然声音比喊 “娘” 小些,却足以让李柘高兴得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又过了几天,会喊 “哥” 了,安安听到妹妹喊他,高兴得把自己最宝贝的木剑都送给了妹妹;甚至连 “勤勤” 都学会了,每次看到黄牛从院外经过,就会指着喊 “勤勤…… 勤勤……”
“这丫头,是个聪明的。” 张大娘来看望陈阿娇,听到平儿清晰地喊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刚开始还以为她嘴笨,没想到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比安安当年还厉害。”
“是啊,一天一个样。” 陈阿娇笑着说,眼里满是骄傲。平儿现在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了,“饭饭”、“水水”、“抱抱”,虽然不成句,却足以表达自己的需求,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只能靠哭了。
李柘更是得意,每次去学堂,都忍不住跟孩子们炫耀:“我家儿平会喊‘爹’了,声音可甜了。” 惹得孩子们都羡慕不已,纷纷说要去看看那个会说话的小妹妹。
一个傍晚,李柘从田里回来,刚进院门,就看到陈阿娇坐在廊下,安安在旁边给她捶腿,平儿则坐在陈阿娇怀里,手里拿着块麦饼,正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爹!” 安安先看到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爹……” 平儿也跟着喊,小胳膊还伸着,要李柘抱。
李柘的心瞬间就软了,连忙走过去,把念平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平儿真乖,有没有想爹?”
“想……” 平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点奶气。
陈阿娇看着父女俩,又看了看懂事的安安,心里一片安宁。夕阳的金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在长门宫的孤寂中凋零;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这样温馨的家庭。可现在,她不仅有了爱她的丈夫,有了聪明懂事的儿子,还有了嘴甜可爱的女儿。
这声迟来的 “娘”,不仅仅是女儿学会的一个词,更是对她过往所有苦难的救赎,是对她现在幸福生活的最好证明。
“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甜?” 李柘抱着念平,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
“在想,” 陈阿娇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我们的日子,真好。”
“是啊,真好。” 李柘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有你,有念安安,有平儿,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
安安凑过来,抱住陈阿娇的胳膊:“娘,好。”
“娘…… 好……” 平儿也跟着说,小脑袋在李柘怀里蹭了蹭。
陈阿娇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又有些发热。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会充满艰辛,或许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关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个在初春时节学会喊 “娘” 的女儿,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迎春花,为这个小家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也让这份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更加圆满。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家人的脸上,温柔而恬静。陈阿娇靠在李柘怀里,听着他和孩子们的呼吸声,嘴角扬起了幸福的微笑。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最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