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玩家肆意游戏》蓝荣鸟

16、……请不要再一直看着我了

　　其实所谓的对抗赛，从一开始就毫无公平可言。张泽正站在训练场的观景窗前，望着外面模拟的星空，冷静地想着。
　　单从“实战经验”这一点来看，三年级与低年级之间，就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上过战场、直面过虫族的人，精神内核与从未离开过校园的学员是截然不同的。那不仅仅是技巧或知识的差距，而是一种生命状态的质变——当你真正置身于无垠宇宙，与另一个充满恶意的智慧种族以生死相搏时，那种来自存在层面的冲击，会从最深处重塑一个人。
　　这种改变隐秘而深刻，随着一次次重返战场，它会像某种不可逆的辐射，逐渐从内向外渗透，最终彻底改造一个人的眼神、呼吸、甚至决策的直觉。
　　无论这种影响最终导向坚韧还是冷硬，它的方向始终如一：让人向前，再也无法退回原地。
　　所以，无论给纳兰楼罗多少人数的优待、多自由的选择权，都不过是粉饰表面的“公平”罢了。在真正经历过生死淬炼的三年级面前，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指挥系主任和校长会选择并促成这种本质就不公平的对决？仿佛刻意是为了“纳兰楼罗输得合情合理，因此无法提前参加联考”的局面。
　　可明明已经决定同意了啊？
　　张泽正了解她们——那两位一旦做出决断，就绝无拖泥带水、事后反悔的习惯。
　　答案只可能指向另一个维度：政治。
　　他不知道纳兰楼罗的特殊性究竟在哪里，但她目前所展现的，显然还不够。不足以让那些手握决策权的人在理性判断之后，情感上也全然信服。
　　还有大多数不明真相的群众们。
　　所以，为了平人心，为了合情理，校方要表现出一种不乐意的态度，需要推动一场“不公平”的对抗赛。
　　一场必须将她逼至绝境、迫使她榨出每一分潜力的试炼。一场能让所有旁观者——无论是支持者、观望者还是质疑者——完整看见她真正天赋重量的演出。
　　由此，靠纳兰楼罗自己来服众。
　　而张泽正，被选为了这场演出中那个必须全力以赴的“对手”。
　　我会做好的。张泽正想，眼神沉静如深潭。我会帮助她，展现一切有重量的东西。
　　磨刀石也好，阻抗器也罢，无论被赋予怎样的名称，他都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总得有人来扮演这个角色。而他接受这份重量，正如他接受过往人生中每一次自己选择的“应当”。
　　只是……
　　张泽正微微眨了下眼，窗外模拟的星光照亮了他侧脸利落的线条。他身姿挺拔如松，宽阔的肩膀与修长的身形包裹在妥帖的制服下，透出经年训练的收敛力量。一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眸此刻却映着闪烁的光点。
　　一种鲜明的、属于年轻人的情绪，终究从他神态中透了出来。
　　他是真的很好奇，由此生出了很多期待
　　当劈开所有外界传递给他的评价、传闻与数据报告之后，当他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那位纳兰同学时——
　　他会认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
　　消息完全传出去了，张泽正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最近落到身上的视线多到连原本就是风云人物的他也感到了不适。
　　……多半是信息系那群人干的。他们有着堪称模范的道德操守，保密条例倒背如流，但骨子里依然是一群热衷于信息流动的“大漏勺”。
　　更麻烦的是，这个专业还有着“前辈带后辈”和“好为人师”的光荣传统。
　　想想看吧，一群刚从边境实战轮换回来的三年级信息系精英，遇见学校里冒出一批充满未知变量的一年级新生——那感觉，那简直就是猫见了红外线激光点，上蹿下跳。
　　导致盯着他看的学员们不止有聪明人的复杂眼神，还有单蠢的直白目光。
　　张泽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算了，后辈们难得有这么高的热情和如此“安全”的观察对象，就让让他们吧。
　　“张泽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窜过来，是信息系的那位队友。对方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看。
　　“我……”
　　“虽然老师没有给我自由挑选队员的权限，”张泽正没有停下手中整理课械的动作，语气平静，“但这场对抗赛的参与并非强制。老师选人，也遵循自愿原则。”
　　他抬起眼，看向队员：“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去和老师沟通。”
　　队员鼓起了脸，踹了张泽正一脚。
　　张泽正没躲，也没说话。
　　“……哎呦喂我的老大啊，我是真的想揍你了。”队员语气挫败，是真没招了。
　　“你非得走个把别人摘出去的过场？你明明知道的，我是你的副手，我和你同进退。”
　　张泽正终于停下动作，转过头，朝他轻轻笑了笑：“我知道的，但不能就理所当然的不询问你的想法啊。”
　　他很快收拾好东西，迈向教室方向：“你是我的副手，所以我更要尊重你的选择。”
　　副手依旧皱着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心里沉甸甸的，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什么尊重，明明是礼貌的疏离，平静的拒绝任何人为他取走肩上的任何负担。
　　大家都是聪明人，张泽正在心里叹气。校方管理层的想法不算太隐秘。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说透。张泽正在心里默然叹息。校方管理层的意图并不算特别隐秘。
　　选他作为这场对抗赛的“另一方指挥官”，本身就是个微妙甚至尴尬的安排。
　　赢了，难免有倚仗年级和实战经验欺负人之嫌；输了，他这个指挥系第一的脸面，乃至背后老师的威信，都会受损。
　　尤其那位纳兰同学，张泽正垂眸。
　　是一位机甲系的学员——跨系对比，总会多出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其实对他个人而言，输赢本身并无所谓。他活得通透，想的清楚，早已过了计较单次胜负荣辱的阶段。
　　他只是不希望，因为这场被赋予了过多额外意义的对决，牵扯进更多本不必卷入的人。
　　这不合适。
　　这个念头清晰而笃定。指尖无意识地在数据板的边缘摩挲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张泽正纷杂的思绪稍微沉淀。
　　那位纳兰同学又是怎么想的呢？张泽正下意识思考。
　　张泽正的目光投向窗外，训练场远处模拟的夕阳正将人造大气层的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
　　他仿佛能想象出另一种目光的重量——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必然会截然不同，但会和他承担的一样多吧？
　　她会如何面对，选择？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尚未谋面的人，纳兰同学此刻应该还在禁闭室里。
　　但对抗赛开始前两周她会被允许回归正常学习生活。也就是说，两周后，他们有可能在校园的某个转角遇见。
　　算了吧。
　　张泽正微微抿起嘴唇，下颌的皮肤因此收紧了些许。
　　这终究只是他单方面的、基于有限信息的冒犯揣测罢了。
　　以那位纳兰同学目前面临的处境和他所扮演的“对手”角色来看，她对自己恐怕很难抱有什么友善的态度。
　　更何况……
　　他收拾好东西，将训练服外套搭在臂弯，转身离开模拟室。
　　走廊的光线落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宽阔轮廓，让他气质，透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生动痕迹。
　　为了避免任何“打探情报”或“赛前接触”的嫌疑，也为了维持这场对决最基本的纯粹性……
　　他想。
　　她们之间，或许还是将“初见”留在对抗赛正式开始的那一刻，最为合适。
　　——
　　居然……找上门来了。
　　张泽正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面部瞬间僵硬的线条。
　　实在没办法——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心思活络的年轻人。
　　纳兰楼罗这种完全超出常规的莽撞行为，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强，槽点多到让他一时失语。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日期。
　　……没错。今天确实是玩家结束禁闭、被允许回归正常校园生活的第一天。
　　她是真的……刚一恢复自由，就直奔他而来了。这个认知让张泽正心情复杂。
　　“……纳兰同学。”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因意外而略显艰涩。
　　“嗯哼？”站在他对面的纳兰楼罗微微偏头，金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明明目光在没有任何意义，却极具重量。
　　“要上课了。”张泽正不得不提醒她，同时示意了一下周围逐渐汇聚的、或明或暗的视线。
　　他们正站在三年级高级战术推演课的教室门口。
　　根据军校的弹性学制，学员在确保科目成绩达标的前提下，拥有高度自主的选课权。
　　成绩优异者可以跨年级选修高阶课程，主要通过全息录播进行。纳兰楼罗此前惊人的超前学习记录，便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
　　而今天，显然是她第一次踏入线下高阶课堂——并且，是精准地出现在了张泽正所在的三年级课堂。
　　更让人无言以对的是，她刚从禁闭室出来，别说教材，恐怕连这门课的正式名称都未必清楚。
　　“哦。”玩家顺着张泽正的示意，无所谓地瞥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加密数据板，边缘显示着课程标识：《高等星域协同作战理论与逆境指挥》。
　　然后，她的目光立刻又回到了小boss脸上。
　　张泽正：“……”
　　或许这正是对他此前那些单方面的决定“保持距离”、“避免接触”自以为是想法的某种讽刺性报复。
　　纳兰楼罗的目光让张泽正有种被视奸的毛骨悚然感。
　　“……请不要再一直看着我了。”他慢慢地，用清晰而明确的语调表达拒绝，同时侧身让出了进入教室的通道，是一个礼貌但疏离的姿态。
　　玩家既没说话，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