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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霞碎篇《清溪居》 ...

  •   金悦三十七年的秋,血色浸透了最后一丝暖意。
      高熙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炼狱的。父王倒在血泊中的脸,母后胸口那支狰狞的黑箭,还有假山石洞里那摊暗红的血迹,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心上。她只记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凭着一股残存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出霞宫,冲进城外的密林。
      锁仙散的药效还在蔓延,灵力像是被冻结在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肩膀上的伤口早已麻木,血浸透了半边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风吹过,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不敢停下,身后仿佛永远有追兵的脚步声,那些戴着面具的黑影,那些怨魂的尖啸,如影随形。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密林越来越深,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吝啬地只肯漏下几缕碎光。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踉跄,最终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厚厚的落叶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高熙然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屋顶是茅草铺就的,墙壁是黄泥糊的,角落里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散发出清苦的气息。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敷着一层凉凉的药膏,疼痛减轻了不少。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醒了?”
      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在门口响起。高熙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皮肤是健康的浅褐色,眼睛却亮得像林间的晨星。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冒着热气,散发出米粥的清香。
      看到高熙然警惕的眼神,少年脚步顿了顿,有些拘谨地说:“我叫宁穆子,是我在林子里发现你的。你伤得很重,我娘让我先把你带回来治伤。”
      高熙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这双眼睛太过干净,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没有她熟悉的那些算计、敬畏或是贪婪。
      宁穆子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把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这是小米粥,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垫垫肚子吧。我娘说你失血太多,得慢慢补。”
      他说话时,高熙然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却比同龄人的手要粗糙些,指腹上有薄茧,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痕迹。但这双手包扎伤口的手法却异常娴熟,方才她触到伤口处的绷带,缠绕得松紧适宜,绝非寻常农家少年能做到的。
      “是你给我包扎的?”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用过。
      宁穆子点点头:“嗯,我跟着我师父学过几年医术。你肩上的伤很深,还有中毒的迹象,我用了些解毒的草药,应该能压制住。”他说起医术,眼神里多了几分自信,“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你的。”
      高熙然沉默了。安全?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太遥远了。从霞宫血流成河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仇恨和逃亡。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里是清溪村,在苍莽山的深处,离外面很远。”宁穆子说,“村里的人都很和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高熙然都在这间小木屋里养伤。宁穆子每天都会来给她换药,带来简单却温热的饭菜。他话不多,但做事很细心,换药用的草药总是捣得很碎,熬的粥也软糯好消化。偶尔,他会跟她说起村里的事,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孩子又爬树掏鸟窝摔了跤,都是些琐碎平淡的日常,却让高熙然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也渐渐知道,宁穆子是个孤儿,跟着一位云游的老郎中长大,老郎中去年过世了,他便独自留在了清溪村。村里人看他可怜,又懂些医术,时常接济他,他也常常帮村里人看病,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
      这天,高熙然能下床走动了。她推开木屋的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屋前是一片小小的菜园,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和萝卜,几只鸡在篱笆边悠闲地啄着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云雾缭绕,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感觉好些了吗?”宁穆子提着一桶水从河边回来,看到她站在门口,笑着问。
      高熙然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村庄。袅袅的炊烟在错落有致的木屋间升起,隐约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和妇人的唤归声,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没有宫墙的束缚,没有万民的敬仰,也没有血腥的厮杀,只有最质朴的人间烟火。
      “宁穆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能在这里住下来吗?”
      宁穆子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当然可以!这屋子本来就空着一间房,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村里的人都很好,不会介意的。”
      他似乎怕她不信,又补充道:“王大娘昨天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好呢,她说等你好了,要给你做她最拿手的南瓜饼。还有李大叔,他说等你能走路了,带你去后山采蘑菇,那里的蘑菇可鲜了……”
      看着少年真诚的笑脸,听着他口中那些简单的善意,高熙然的眼眶微微发热。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在霞宫,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和国师,所有人对她要么敬畏,要么疏离,从未有人像这样,用纯粹的善意接纳她。
      “谢谢你,穆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用谢。”宁穆子笑得更开心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从那天起,高熙然便在清溪村住了下来。她给自己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叫“阿然”,对外只说是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过来的。村里人没有多问,只是用他们最朴素的方式欢迎她。
      王大娘果然送来了香喷喷的南瓜饼,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母后给她做的梅花糕。李大叔带着她去后山采蘑菇,教她辨认哪些蘑菇能吃,哪些有毒,还讲了许多山里的趣事。村里的孩子们也喜欢围着她,听她讲“外面的世界”,虽然她能说的,只是些经过粉饰的、无关痛痒的片段。
      高熙然也开始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帮王大娘择菜,帮李大叔晒草药,跟着宁穆子去河边洗衣裳。一开始,她什么都做不好,择菜会把菜心也扔掉,晒草药会弄混种类,洗衣裳更是笨手笨脚。但村里人从不笑话她,只是耐心地教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熙然脸上的疏离和戒备渐渐被平和取代。她不再刻意运转灵力,任由那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在体内沉睡。她开始习惯清晨被鸡鸣唤醒,习惯傍晚看着夕阳染红天际,习惯听着村里的欢声笑语入睡。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霞宫的火光,想起父王母后的惨死,想起失踪的弟弟。仇恨的火焰会在心底重新燃起,灼得她辗转难眠。但第二天醒来,看到宁穆子递过来的温热的粥,看到村里人的笑脸,那火焰便会渐渐平息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沉溺在仇恨里。至少在这里,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她可以暂时做一个叫“阿然”的普通女子,而不是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亡国公主。
      苍莽山的风吹过清溪村,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岁月静好的温柔。高熙然站在菜园边,看着宁穆子笨拙地学着给菜浇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淡淡的笑容。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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