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时光》蔚尼

11、11

　　Chap.11
　　第11章

　　“之之姐姐，哥哥，你们在玩儿游戏吗？”

　　萧瑶估计是被吵醒的，搓着眼睛，走得七拐八拐，终于拐到金瑞之和萧烺中间坐下，迷迷糊糊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她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论文。

　　“姐姐，可以给瑶瑶玩儿电脑吗？”萧瑶抓着金瑞之的胳膊摇来摇去地撒娇。

　　不行啊妹妹，这是蓝玫玫的电脑，姐姐刚得罪过她，不能再得罪她的电脑了！金瑞之总算明白她撒娇时金又菱为什么不推开她了，谁能拒绝一个黏着自己的小猫咪？

　　“瑶瑶，不可以，该回家了。”萧烺及时把萧瑶拉回身边，与此同时，客厅的门被推开，他一抬眼，对上金又菱冷冷的眼神，就一秒钟，他便迅速移开眼。

　　金又菱端盒剥了好的红心柚放在桌上，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学习累了吧，吃点水果。”

　　明明只是家长招待孩子同学的常规用语，此时从金又菱口中说出来像刚从冰箱拿出来似的，萧烺感觉室内温度都低了几度。

　　金瑞之起身抱了抱金又菱：“谢谢妈妈。”然后端着盒子分红心柚。

　　“用我电脑还不先分给我，白眼狼。”蓝玫玫跟着金又菱进屋，此时才吭声儿。

　　蓝玫玫如果真生气是不会理人的，金瑞之松一口气，连忙挑一块儿最大的给她，用最擅长的撒娇语气道歉：“对不起。”

　　蓝玫玫叼过柚子，捏捏她的脸：“这还差不多。”

　　是不是女同性恋不重要，蓝玫玫首先是家人，是老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蓝玫玫是，金瑞之也不可能是她的目标，她更倾向于蓝玫玫把她当猫撸了。

　　“啥剧本谈这么晚？我可以看吗？”蓝玫玫问金瑞之。

　　“当然，能给我们提建议更好。”金瑞之做了个引导手势，示意她随便看。

　　蓝玫玫跪在地毯上，化身五指山抱着萧瑶，金又菱坐在金瑞之旁边，萧烺在最边上，乍一看像一家子围炉看春节联欢晚会。

　　“这么多元素，你们打算来个大杂烩吗？还有，同性恋这话题可以在班上讲？校长不管？”蓝玫玫划拉着触控板问，她读书的时候学校连早恋都不敢谈，别提同性了。

　　“老班安排的，有事儿她扛着呢。”金瑞之吃了口金又菱喂得的，头靠在金又菱肩上，她有点困了。

　　金又菱看着屏幕，想到买柚子时听到的传言，又微微俯身看了眼萧烺，这孩子面对左邻右舍你一言我一语，是如何做到看起来很平静的？

　　“你们有设备拍吗？”蓝玫玫在网上刷到有大学生拍小组作业用的都是专业相机，画质比手机好太多。

　　金瑞之困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蔫蔫地说：“用手机呗，真买个相机让老班报销，她估计得疯。”

　　蓝玫玫：“我倒是有个相机，化妆也有两把刷子，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借你们设备，顺便负责妆造。”

　　什么？！

　　金瑞之瞌睡都飞了，噌地从金又菱肩上弹起来：“你这么专业？！导演系出身的吗？”

　　至此，剧本、后勤、资金、设备、妆造都有了！只差演员了！第一次拍短片就这么顺利！

　　金又菱瞥一眼蓝玫玫：“难得见你这么大方。”

　　“欸金女士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啊。”蓝玫玫头压在萧瑶肩膀上，小姑娘难受也不敢说，“我好歹是个老板，还是个三观正的老板，投资中意的项目天经地义，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角色还没定吧，我觉得你倒适合扮演剧本里的母亲。”

　　如果金又菱真上，根本称不上扮演，因为角色的经历就是她的经历。

　　萧烺望向金瑞之，他和金瑞之对故事走向的不同看法其实都反映着各自的经历，母亲这个角色在金瑞之心里不是逆来顺受，而是敢于反击，这正是金又菱的性格底色。

　　金瑞之僵愣一瞬，她希望故事以金又菱为原型，却不希望由金又菱来演绎，她把金又菱的手往怀里拉了拉：“不行，这个角色得另找人。”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又自觉羞耻。

　　作为策划人，她应该以完成短片的拍摄为最终导向，摒弃私人情感，选择贴近角色的人保证作品的完成度。

　　她又不想让金又菱再经历家暴，所以另找人，把痛苦安置在陌生人身上。可不论安置在谁身上都过于残忍。她太自私了，嘴上喊着公平正义，面对爱的人，心里的天平仍会倾斜。

　　公平和爱该如何平衡？

　　金瑞之第一次发现并非所有选择题都跟试卷上的题目一样非黑即白。

　　蓝玫玫的提议并非空穴来风，她一看剧本就知道抑郁症男孩儿是萧烺，母亲是金又菱，本色出演是揭伤疤，可人就是要直面伤痛才能避免频频回首。

　　故意视而不见的后果就是像她一样，沾酒就疯。

　　“金女士，考虑考虑呗，拍短片很有意思哦，妆造你随便提，包在我身上。”

　　“不行，我不同意！”金瑞之眼眶微红，挪动身体隔绝蓝玫玫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但幼稚就幼稚吧。

　　公平和爱，她选爱。

　　忽然，右肩轻轻一沉，金又菱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我还没答应呢。”

　　金瑞之情绪激动地准转身，眼泪快要夺眶而出：“我就是不想让你答应。”

　　“之之姐姐不哭……”萧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轻轻摇着金瑞之的手。

　　萧烺明白金瑞之心疼金又菱，提议说：“或者我可以改剧本，重新安排角色反映家暴主题。”

　　金瑞之没说行不行，或许当初她不该提议加入家暴元素，这样就不会有人承受痛苦，可是……还有同性恋谣言和网暴，这些元素所承载的痛苦，总要有人来讲述或演绎。

　　痛苦无法消失，只能被转移或掩盖。

　　这时候公平和正义显得苍白又无力。

　　“哎哟，好啦好啦，让金女士自己决定吧，都十二点了，咱这一屋子又上班又上学的，明儿起得来不？不讨论了，回家睡觉！我这儿睡不了这么多人。”蓝玫玫下完逐客令，把金瑞之的文档保存，连着查到的资料发金瑞之手机，方便她查看。

　　“回家吧，太晚了。”金又菱牵着金瑞之起身，动作不太利索，假肢说到底还是无法代替原生肢体。

　　萧烺背着熟睡的萧瑶，到楼下分别时跟在金瑞之后面，小声叫她名字。

　　金瑞之眼睛红红的回头，听见萧烺用悄悄话说：“有事手机联系。”

　　金瑞之被前面的金又菱牵着，茫然点点头，伸另一只手拜拜，萧烺也腾出一只手：“拜拜。”

　　……

　　回到家洗漱完，金又菱卸下假肢准备睡觉，门外突然咚咚两声响。

　　“干嘛？”

　　“我要跟你睡。”

　　金又菱无奈摇头，金瑞之就是这样，有什么就尽快说清楚，从不过夜。

　　“门没锁。”

　　门咔哒一声被拧开，金又菱幻视金瑞之小时候每天都要黏着她睡，长这么大，一点儿也没变。

　　金瑞之穿着方领无袖睡裙，手里抱个金黄色小熊，头发披散着，不长不短，刚好到锁骨位置，看上去是个可爱的邻家妹妹，表情却气呼呼的。

　　“热死了还要一起睡，你房间没空调？”金又菱嘴上逗她，手上还是掀开被子，给她腾了位置。

　　“我就喜欢吹你这儿的。”金瑞之找到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呲溜一下钻进被窝，定定地盯着金又菱，“睡吧。”

　　空调冷了几度，金又菱只留了盏床头灯，也钻进被窝，跟金瑞之对视着，像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终于，她忍不住先开口：“你的狗狗比我还好抱？”

　　金瑞之一愣，在门外建立起的防线被瞬间击溃，情绪像多米诺骨牌一连串倒塌，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把金黄色小熊扔一边，一把抱住金又菱，哭着说：“这是熊，你老是叫错。”

　　“好，我的错，下次不会了。”金又菱拍着她的背，轻声哄。

　　小熊是蓝玫玫送给金瑞之的生日礼物，蓝玫玫不知道金瑞之喜欢什么，想着她姓金，觉得小熊的颜色和姓氏匹配就下单了，生日当天金瑞之拆开才发现是个纸巾盒，□□小熊趴着抱了个柚子，背上是抽纸的地方。纸巾盒容易脏，金瑞之直接当玩偶抱着睡，但金又菱一直叫它狗狗。

　　“说吧，是来劝我还是来睡觉的？”金又菱笑着问。

　　“都有。”金瑞之收敛了情绪，“我很自私，不想让你再经历那些。”

　　“嗯，然后呢？”

　　“所以你不要出演。”

　　简单直白，像小孩儿置气，但金瑞之就是金又菱的小孩儿。

　　过了好久，金又菱才说：“你这么关心我，是因为我截肢而生出的怜悯吗？”

　　什么？金瑞之像是被雷劈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金瑞之用力推金又菱想挣脱她的怀抱，却被抱得紧紧的，她今晚眼睛都哭肿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的关心在你眼里都是怜悯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金瑞之叫喊着，哭得无力挣扎，只好任由妈妈抱着。

　　金又菱等她冷静下来，又重复问：“所以是怜悯吗？”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枕头上，金瑞之恶狠狠抬头，想大声吼金又菱以发泄愤怒，可对上金又菱眼睛的一瞬，她的气势瞬间软下去，眼前是最爱她的人，她怎么舍得吼？

　　“不是。”她摇头，声音很轻。

　　金又菱擦掉她的眼泪：“可如果我认为这是怜悯，你也无法改变我的想法，对吗？”

　　金瑞之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但还是应了声：“对。”

　　金又菱把金瑞之揽到怀里，似乎不想让她看到太过残忍的事实：“你看，无论外界如何想如何做，一切的最终解释权，还是在我手里。”

　　金瑞之没反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打扰金又菱。

　　“有人说我被家暴还守着孩子不跑，是个傻子，但只有我清楚，我的金瑞之有多黏人，我有多么喜欢听她叫我妈妈，和她在一起我有多快乐，只有我清楚这一切，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注解，只有我经历过这一切。”

　　“同样的，我如何看待被家暴的经历，只有我的看法最重要，想不想扮演剧本里的母亲，也只有我能决定。”

　　“所以宝贝，不要担心，我既然选择了，说明这条路上有我在乎的、认为值得的东西。”

　　金又菱以为金瑞之已经被哄睡着了，但金瑞之突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着她，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知道了……”

　　金又菱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我知道，你的爱不是怜悯，下次不这样起话头了，我也要给你道歉，对不起。快睡吧，眼睛都哭肿了。”

　　但金瑞之可怜兮兮地看着金又菱，带着哭腔问：“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次那个……”

　　“哪个？”

　　“就刚才你说的那个……”

　　“我刚才……”金又菱反应过来，笑出了声。

　　“啊！不叫了不叫了，睡觉。”金瑞之烦躁地钻进被窝，羞死人了！

　　下一秒，金又菱再次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宝贝——宝贝乖——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