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莲花·离鸿》云鹤衣

42、第十四章 红楼（上）

　　最后的一剑，温柔的一剑。
　　一滴血溅在他的眼角残酷的像是情人坠落的最后一滴泪，这温柔的一剑却准确了透穿了青衣人的心脏，对待敌人的温柔是因了自己的残酷，他抬起疲倦的右手缓缓抽出雪亮的吹雪剑。
　　直到今天他才相信了大哥的话，这确是一把妖异的剑，那么多近乎屠戮的鲜血不能掩盖它的光芒，那么多森然的白骨不能挫其锋芒，浮生如剑，剑如人心，一分不甘，血流不尽。
　　杀气能让人痛快，却也能让人愤懑，此刻舒离鸿正站在尸横血污的院子里，黑衣冷涩，血迹斑驳，漫天的大雪纷纷朝着这一片血污扑下来，逆着那茫茫白雪，舒离鸿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掷出了一剑，吹雪带着尖锐的清啸直击长空，剑芒所指落雪纷纷激射，何其霸道凌厉的一剑，却是向着苍天！
　　人没有错，是老天错了。
　　舒离鸿缓缓仰倒在一片血污里，望着飞雪的长空笑了，英俊的脸上所展示的笑容悲哀而绝望，压倒了全部的情感，那柄剑带着违拗命运的尖锐一去无影踪。
　　老天没有错，那错的便是人心。
　　他终于缓过神来，没有丝毫焦点的眼里开始有了一点光彩，这个纵横江湖的杀手之王翻身将脸埋在血污的积雪中一动不动——满院子从洛阳赶过来的手下，还有阁主木飞羽、他的师妹沐清霁都用悲哀的目光静静看着他，良久，舒离鸿哭了。
　　没有人听错，冷血的杀手之王第一次放任自己哭了，吹雪剑从长空飞速坠落，“铮！”一声狠狠贯入他身边的青石板，那是对命运无力的抗拒，那是对“错过”绝望的悲鸣……
　　所有人都看着他将脸埋在雪里，听着那沉闷逆着肺腑的哭泣，那么骄傲的人还是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泪水，或许他的眼泪都倒流回了自己的心里吧？
　　木飞羽走上前拍拍舒离鸿肩膀：“我们要回洛阳了，在此之前你去看看苏小姐吧！”舒离鸿卧倒在雪里突然没了声息，就在木飞羽吃惊要拉他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手，握住了身侧吹雪剑的剑刃，一分分收紧，锋利绝伦的长剑狠狠切入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顺着长剑直落雪中。
　　舒离鸿握着长剑将其从青石板中拔了出来，他站了起来，目光冷涩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他看着木飞羽，突然叹息：“大哥……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离鸿……”沐清霁看着舒离鸿悲哀镀上了苍白的脸颊，她雪白的长发飞舞在白雪之中，是讥讽么？那是七步莲花的印记，她望着离鸿没有劝慰，谁又能劝谁？他们都已经看见了这种残酷，这一切都像是一道魔咒，像是一道锁链，将那翩然出尘的公子束缚在了肮脏的江湖。人在江湖，永不退出。
　　“去吧……如果不去又怎么能够安心走呢？”木飞羽咳出了一口血，勉强压制着毒发引起的不适，目光愈发寂寥，“还抱着一丝希望，不是吗？”舒离鸿肩背微微颤抖，似乎压抑着什么深切的感情，他握着长剑点头，然而心里却是茫然了，不去不能够心安，但是如果去了心里就能够安么？他首先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
　　“那个孩子……”木飞羽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尸体堆里的薛青泗，抬手掩住心口的剑伤，身旁的杀手立即明白过来，“属下立即去动手！”阁主是要斩草除根啊！
　　“不。”木飞羽出乎意料的摆了摆手，不断地咳着鲜血，“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他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更何况他是暗遥的孩子，去找他来，我要带他一起回洛阳。”“师兄！”沐清霁吃了一惊，猛地抬头，“你真的要收养薛青泗的儿子？”“在我眼里他首先是暗遥的孩子，我想暗遥也一定不会反对。”木飞羽坐回轮椅中疲倦地抵住额头，声音有了穿越过生死的冷定，沐清霁摇头，“独孤暗遥如果活着一定不会同意你这样做。”“哦？为什么这么说？”木飞羽抬眼盯住了师妹。
　　她那绝致美丽的脸在白发下更显苍白，沐清霁开口道：“让一个仇恨与你的孩子时刻跟在你的身边，这样的危险，独孤暗遥一定不会同意，可惜她不在了，没人能够劝你了。”“清儿。”木飞羽伸出消瘦的手握住沐清霁的手，双手冰凉，没有一丝的温度。
　　隔了那么多年……他终于看到了身边的人。
　　“你吃苦了，清儿。”木飞羽抚着她满头的白发，突得笑了，笑声悲凉而寂寥，七步莲花……七步莲花！但是一切单单是因为了七步莲花么？
　　“我一直都不曾怨恨……因为我是这样的欢喜……”沐清霁展颜一笑，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她在木飞羽轮椅前弯下腰来笑着开口道，“吃苦也好，七步莲花也好，这一些都无所谓了，因为我还能守在你身边，我已经非常感谢命运了，或许没人会了解，那些痛苦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呢。”“我懂。”木飞羽伸手将沐清霁揽入怀中，叹息般开口，“这一切我都懂，是我的错，清儿。”
　　“我们……”沐清霁抬起头来，悲喜交加，一字一字道，“一定要好好活着。”“当然。”木飞羽点点头，站在旁边的舒离鸿一阵默然，过了片刻他才收起了吹雪剑，也不管身上的伤，咬牙道，“大哥我去了。”
　　“好，去看看吧，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呢……”木飞羽点头，沐清霁犹不甘心，“不然我们就去归水庄——”
　　“清霁姐。”舒离鸿走出去的身形顿了一顿，也未转身，“不需要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真的都已经结束了么？”沐清霁望着那孤单的背影喃喃自语，却听到了木飞羽的笑声，
　　“你没听说过结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么？这场浮生流转不休，哪里有什么结束的时候？”
　　“什么意思？”沐清霁微微动容，只听木飞羽道，“谢玉城已然病危，苏家的势力正在受西宫蕙妃的打压，各方势力交错，朝堂动乱，谁又能处江湖之远？”“是啊……”沐清霁目光顿时变得黯淡，或许是因为中了七步莲花的原因浑身冰冷不能再抵受风雪。
　　绝美的女子脸上浮出悲悯的神色，就像是开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株莲花，将天地间所有的素雅与圣洁统统揽到自己怀中，严寒里一点一点的将生命开到最深处。
　　那，便是对于生命最崇高的敬重。
　　她望着舒离鸿离去的方向，长长叹息，是啊，是谁说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呢？长久的沉默，她轻轻开口：“想不忧愁……别红尘。”“但是，有几个人能够舍得下那样的温柔？”木飞羽蓦的笑了，“我的小师妹，还记得师父在世时说过的那句话么？”
　　“嗯？”沐清霁微微一怔，片刻后恍然大笑，“温柔是世间最快的刀。”
　　“是的……温柔是世间最快的刀。”木飞羽亦笑，只是，离鸿怎么办？为了他、为了吹雪阁而放弃一切的离鸿又该怎么办？
　　“是我对不起离鸿。”片刻，木飞羽收敛了黯淡的目光，拍拍沐清霁的肩膀，“师妹，雪大了，我们进去吧。”
　　雪下得似乎永远不停息，漫天飞舞，凌乱纠错的像是某人的一生，动荡不安却终有安宁。
　　谢家归水庄却出奇的安静，苏青湄终于醒转过来，大红色的嫁衣映衬下的脸出奇的苍白，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后她空洞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讥讽，她“呵呵”笑了起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原来她的确还是比不上吹雪阁在离鸿心里的地位。
　　“苏姐姐你醒啦？”谢玉璧倏然跳了起来，不等苏青湄应声便欢天喜地的朝外面奔去：“哥！哥！你快来！嫂子她醒了！”
　　嫂子？苏青湄浑身一颤，用力抓紧了红色嫁衣，是了，她怎么忘记了，现在她已经嫁入了归水庄，已经是谢玉城“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嫂子，谢玉璧对于自己的这个称呼是如何的可笑！
　　苏青湄起身朝着窗子走去，或许是一场梦吧？到底怎样才能清醒过来？朱红色的窗子悠缓的打开，风卷着残碎的雪花迅速扑进来笼住了红衣的苏青湄，她抓着窗边的手陡然一紧。
　　舒离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