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莲花·离鸿》云鹤衣

41、第十三章 契阔（下）

　　一骑黄尘一去千里，他奔走于茫茫大漠，向着那皑皑冰川。
　　跋涉千里，也只为了那冷绝寂静的昆仑冰川绝顶上有那朵可以挽救所爱之人的莲花……茫茫大地之间能够让他温暖的容颜。
　　他不止步，因为他也隐隐感觉得出一旦稍稍停息便会永失所爱，世间那样冷硬无情，浮世太过肮脏，时光太过孤寂，永失所爱那将该何去何从？不。他绝不止步，绝不放手！甚至在他眼里也充斥了一层难以释然的光芒，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错误的执着。这一点的信念支撑着他从洛阳一路到达了昆仑。
　　心中那一点希望的火焰即便是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依旧不灭。
　　可是，神秘的魔宫圣殿又在昆仑的何处？飞鸟难渡的一脉冰川下沈夜终于勒住了马，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找起，一袭黑色的衣衫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之中格外显眼。
　　长风当泣，冰冷刺骨，簌簌的雪花交织着、飞舞着、何其萧瑟，他纵马在雪中来去，茫无头绪，此刻抬头望天竟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感觉，终止在他肺腑之间憋闷着一口气溃然消散，他握紧了马缰伏在马背上蓦的长啸！
　　慕雪……慕雪！
　　长啸声消散的刹那间，似是幻觉，沈夜竟然听到了渺远而哀凄的箫声，这旷无人烟的冰川上突然传来的箫声刹那间攫住了沈夜的神经，他立即调转马头，侧耳听去，那箫声竟是十分的熟悉！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　……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是他！是那个曾经能与他并肩斗酒、海阔天空的逍遥！是逍遥，而非碧玉生，因为只有“逍遥”才能吹出这样哀伤的箫声！他曾经在自己心里一度死去，然而混乱过后，跋涉千里，他又活了过来。
　　“逍遥兄！”沈夜朝着箫声之处纵马而去，是他给自己指引。马蹄扬起碎裂的雪花，风中卷舞飞扬的雪交织成了幕。
　　雪幕之中，那紫衣的人遥遥站在一道危险的薄薄冰梁上，摇摇欲坠，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他脸上常常戴着的面具早已经摘掉了，吹箫的人立在雪中，目光无限的萧瑟。
　　沈夜勒住马头，正对上碧玉生的双眼，心里不由一凉，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缩紧：“逍遥兄——”这一声“逍遥兄”似乎把过往的恩怨刹那间统统击碎，那目光暗淡的人渐渐缓过神来，放下了箫。
　　他负手立在冰梁上，低低叹息：“我料定你必会来。”“是的，我真的来了。”沈夜握着缰绳，脸上悲喜交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还能与这个身为魔教圣主的兄弟如此平静的对视。
　　“可是沈夜，你不该来的。”然而下一个瞬间，从碧玉生嘴里急急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沈夜浑身一抖，碧玉生遥遥望着洛阳的方向，叹气，“你可知道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此刻又是如何的情况？在她最后的一段时间里，你不陪着她，却来了这个地方。”“我来是为了救她，只要拿到白玉莲花慕雪就不会死。”沈夜肩背蓦的挺直，而碧玉生却淡淡笑了，喃喃念着那个名字，“慕雪……慕雪……”
　　那是……如何遥远的回忆？少年时的事情远的竟像是隔了三生。
　　那样的笑容却掩盖不了彻骨的悲凉和寂寥，这该死的一场生！那样悲凉的笑容下碧玉生缓缓开口：“沈夜，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该来这里的……我相信你心里清楚，但为何你非要这么做？”“我不能不这样做，因为我别无选择，让我看着她死，我办不到。”沈夜低垂着头又抬了起来，握缰绳的手也再度绷紧，他紧紧盯着碧玉生，一字字问他，“看来，你是不想把白玉莲花给我了？逍遥兄，你动手吧！”“动手？”碧玉生握着箫的手一抖，看着沈夜的目光一时间变得茫然。
　　而片刻过后，他明白了，豁然大笑起来：“沈兄啊沈兄，你便是如此看我么？动手？让我这样杀了你然后遥遥望着洛阳红颜化作白骨么？枉你我相识一场！”他的大笑声中沈夜的脸骤然苍白，连日疾奔，跑死了多少匹马，而他自己竟是始终不曾休息，如今难以压抑心中气血与苦闷，一歪身吐出一口血来，他的目光却更加亮了，亮的像极了荒原雪地里的火焰，即便是风雪再大也绝对不能将其熄灭。那是希望的燃烧，直烧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你负我，我负你，这场人生不就是如此么？”沈夜低头喃喃，片刻之后缓声道，“魔教总坛在哪里？冰川绝顶怎么去？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请你告诉我，沈夜此生感激不尽。”“哈哈……”碧玉生大笑着从冰梁上飞了下来，紫衣飘拂，“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打算杀了我么？如果我说了你还要动手么？”转眼之间他已到了沈夜身前，宛如许久之前每年相遇都会出手试探彼此武功有无增长。
　　雪亮的长剑带着刺眼的光辉铮然弹出剑鞘，划出绝妙的弧度反抵住碧玉生的箫，时间似乎在这一刹那静止，静得都可以让对峙的人听见彼此的喘息，下一刻，碧玉生已然收手退后，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目光萧条，淡淡开口：“你我兄弟一场，到头来你如此看我。”“我知道你从未真正把我当成你的敌人，作对的是门派、是中原武林与昆仑魔宫……北邙山一战，我原谅了你的欺瞒，过去一笔勾销，只是你不能阻挡我去昆仑冰川绝顶，我不能看着慕雪死。”沈夜挽紧了马缰绳，准备调转马头寻找那传言中的冰川，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眼前突然一花，一个扁平的白玉匣子从碧玉生袖子里抛落在了沈夜怀中。
　　沈夜愕然抓起玉匣，扭头看向碧玉生：“你……这是……”“你要的白玉莲花，我已经取来给你。”碧玉生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你以为跋涉千里还能再上冰川绝顶从圣教圣女云兮手里夺到白玉莲花么？”“你怎么拿到的？我知道，就算是身为圣主也不能随便动这个东西的吧？”沈夜一阵激动，抓着玉匣的手蓦的抖起来，碧玉生轻笑，“我对一切早已厌倦……昆仑魔宫如何已与我无关，从今天起，我还是去做那个四海泛舟的逍遥剑客！”
　　“逍遥兄，等慕雪好了我们一定要一起喝杯酒。”沈夜拍拍马头，“大恩不言谢！我必须马上回去了！”“须等到来年才能再见了吧？”碧玉生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奇异哀伤的笑容。
　　来年么？还有来年么？还能再见到那个纯白素净如同莲花的女子、那个让人感觉温暖的容颜么？只怕是前尘旧梦如同雪花般纷纷从他生命中剥落，一旦流散将不复相见。
　　但是他还是低下头来，迟疑片刻上前握住了沈夜的手，用力的握紧，好友这一离别再见还不知何年何月，果真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啊！
　　“保重。”他最后说出的话语，伴随着他的笑容。
　　沈夜调转马头，洛阳远如隔世，纷纷雪花隔断了他的思念，他握着玉匣竟有了些许的茫然。身后的箫声哀凄宛转，随着他的离开越来越远。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身在江湖一日，难得清闲一时，大雪千里，群山冷绝，茫茫雪原上一袭白衣辗转，数不尽寂寥，这样的静却透着深切的死亡味道。
　　果真似那句诗吗？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慕雪，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沈夜嘴角浮出了蔑视宿命的微笑，肩背笔直，是的，因为慕雪你那般答应过我。
　　你……从来不曾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