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41、第三十六章 初雪

　　自上次薰华来过春晖苑后，离殊虽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更加不敢随意踏出春晖苑。
　　无聊了，不过是在苑中复习复习师傅教授的法术，或者等着陆吾来，和陆吾打打闹闹一番。
　　转眼，秋季已过，天气骤冷，华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日暮时分，无声无息地落下，最初是颗粒细小的的雪珠子，在北风中零零落落地坠落，粉身碎骨，化为尘埃。接着，雪珠子渐渐如花蕾般绽放一般，尽情伸展出六瓣的花冠来，终于开成一朵朵晶莹的雪花，密密麻麻地下落……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在一个人的夜半，她抱膝坐在床上，侧耳听着……
　　内昆仑山四季如春，原来雪落是这样的……像夜深人静的絮絮低语……
　　师傅那里也下雪了么……他到哪里了呢……为什么还不回来带自己走呢……
　　一夜的风雪，华国大地银装素裹，苍茫一片……
　　离殊披上玄嚣命李管事送来的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莲青色斗纹锦上添花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踏着碎琼乱玉，踱到苑中。
　　雪已经停了，苑中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在阳光温暖地照射下，泛着莹白的光芒。满苑的松柏都被积雪覆盖，变作了雪树一般，唯有攀援在小楼墙壁的藤藤蔓蔓，亏了廊檐的遮挡，依旧清脆欲滴，果实累累。
　　目光穿过矮矮的墙垣，远远地可以看到前面花园里，白雪皑皑有几株红梅芬芳吐蕊，如同美人玉颜上的一抹胭脂，妩媚多娇，不禁看得痴了，信口吟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飞花溅玉的声音将诗句接了过去。
　　“二师兄总改不了这神出鬼没的毛病。”
　　“阿离连人的触景生情都学得很精到呢。”原本倚靠在月洞门处的人，慢慢踱到离殊跟前，一袭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令他彷佛开在春晖苑中的一树红梅。
　　他抓起离殊的胳膊，走回屋中：“外面冷，小心着凉。”
　　在火炉边坐定，他一言不发地挽起离殊左臂的袖子，雪白如藕的粉臂跃入眼帘，煞风景的是，上边疏疏落落地分布了一些暗红色纠结成一团的疤痕，又挽起右臂的袖子，皆是如此，他眉心微拢。
　　“你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她低头，自己瞅瞅那暗红色像毛毛虫一样爬满两只手臂的疤痕，不以为意地笑道：“丑是丑了点，不过不痛了。”
　　“我问你的伤是怎么来的？”语气明显重了几分，夹杂了几丝北风般的凛冽。
　　纪姐姐只是对我有误会，也不是成心的，况且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
　　“那个……那个……在凤麟洲的时候，我不小心掉到弱水里面，所以……”
　　他看了看离殊遮遮掩掩的眼神，虽然并不全信，但想到这棵树既然希望息事宁人，自己也不便再打破沙锅追究到底，从怀中掏出一个刻着山水花鸟的檀木小盒，正是前段时日昌意送的楼兰姬玉露。
　　从盒中挖了一点，在离殊手臂上的疤痕处都点上一点，然后小心用食指涂匀抹开。
　　“师傅给我找了好多灵药，都没去成疤痕……这个，有用么？”
　　“我不也不能保证，不过是西面秘境楼兰的圣药，试试看吧。女孩子家，身体发肤是很宝贵的东西，以后不能再马虎受伤了……”
　　“我知道，受伤了就会变丑。是不是我变丑了，二师兄就不喜欢我了？”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面对面看着一脸探寻的离殊，嘴角自然上扬。
　　“阿离本就是个和漂亮不搭边的丑丫头，再丑点又何妨？况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阿离，不是其他人。所以啊，不管怎么样，阿离都是二师兄的阿离。”
　　“是嘛。”她的圆圆腮帮子上透出点点粉红，不好意思地抓头摸脸，左扭右扭。
　　他轻轻一笑，继续俯身给她上药。
　　“对了。”她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前几天，薰华公主来过了。”
　　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来干什么？”
　　离殊看着二师兄那比桃花还妖娆三分的脸，腹诽啊腹诽：还不都是您这妖孽的行头惹来的祸事？第一次，做了纪姐姐的靶子；这一次，看来要成为薰华公主的靶子了……哀怨，我又没从二师兄身上捞到什么甜头，怎么就成了天下美女们的公敌了呢？
　　“她好像误会了……让我以后离二师兄远点……”
　　“还有呢？”
　　“没了。不过，我觉有点奇怪……可又不明白哪里奇怪……”她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像一个吹泡泡的金鱼，歪头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在夏国皇宫，随师傅一道见过一次薰华的，虽然像只孔雀，架子挺大，但还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那时她拉着赤松子的手求皇妃，死活不乐意嫁到华国来呢。结果，这次见了，觉得她模样没变，就是浑身的气质不太对，可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而且，她本是要和青梅竹马的赤松子同生共死的，转眼间就爱二师兄爱得不得了了……”
　　“她喜欢我，阿离吃醋了？”
　　“吃醋？我最讨厌吃醋了，大师兄爱吃，每次他吃饺子的时候，都是一碗饺子半碗醋呢。”
　　真是个孩子……他心中摇头，将离殊两臂还有小腿上的疤痕都细细涂好了药，又替她小心将裤腿和袖子放下：“我把姬玉露留在这，晚上我叫个丫鬟来伺候你把身上的疤痕也都上上药。”
　　“二师兄干嘛不一次性给我上好药？晚上再叫丫鬟来多麻烦。”她抬起搽满了姬玉露的胳膊，放在鼻子下闻闻，甜甜的，糯糯的香味，搞得自己的胳膊像个糖葫芦，真想啃一口。
　　他听了离殊的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难道你不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不能让男人乱看的么？不过，”他眉角一挑，凤眼微眯，上身靠近离殊，鼻尖几乎碰到一起：“阿离很想的话，二师兄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昆仑山成人的第一天把师父活活吓晕的经历，在脑海中清晰闪过，啊呀呀呀，这不就是师父一直教导的女子名节问题么？如梦方醒，一掌拍向玄嚣，将他那张妖孽的脸推出一臂远。
　　“我懂了，二师兄不用勉强……还是让丫鬟来得好。”
　　“好了。”他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绢擦了擦手：“我要走了，晚上别忘了上药。接下来一个月我要忙去忙邀天下各门派教洞府高手参加四神使甄选的事，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了，你别老憋在春晖苑，承乾宫哪里都可以去的……”
　　她也起身，替他披上斗篷：“四神使的事情难办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那点三脚猫的法术？连人间普通修仙门派的高手都打不过吧？”他淡淡一笑，捏捏地她的腮帮子：“你还是乖乖等师傅回来，带你回凤麟洲再练练吧。”
　　正当她欲辩解之际，从门外忽然飞进一条黑影，闪进了她和玄嚣中间。
　　“小师妹一个人确实还是半桶水，不过有了小乖可就不一样了。”来人正是陆吾：“师妹，把小乖给他瞧瞧，让师弟见见什么是传说中的神兽！”
　　小乖一道闪电般跃了出去，在苑中忽大忽小地变化着，口中一团红焰喷出，满苑的积雪溶净，可积雪下的树木杂草却不见一丝损伤。
　　“这是？”玄嚣神色诧异，却难掩狂喜之色。
　　离殊得意地冲小乖张开怀抱：“这是我的灵兽—狻猊。小乖，过来！”
　　小乖变回一只红毛小猫的样子，屁颠屁颠跳进离殊怀里，蹭来蹭去。
　　玄嚣猛得按住离殊的双肩，激动地说：“阿离，你真愿意帮我？”
　　“这还分真假啊。二师兄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自然该帮的。”她拍拍陆吾的肩膀：“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反正我和离殊在你这也白吃白住挺长时间了，就当是补偿吧，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坏事我和师妹可不帮你干！”
　　玄嚣笑笑：“师兄就对我这么不放心？不过就是让你们也帮我去参加四神使的甄选大赛，师兄随师傅多年，本事在阿离与我之上，有师兄出马，肯定能拔得头筹。”
　　陆吾被玄嚣哄得轻飘飘飞上了云端，当下拍胸保证：“放心，大师兄绝对给你长脸。”
　　离殊怀抱着小乖，瞧着面前两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开心地笑着……这样的日子真好……如果师傅也在，那就更好了……
　　月洞门边，绿裙的一角悄然掩过……
　　…………………………
　　寝宫内檀香袅袅，温暖如春。
　　薰华端坐在青铜镜前，手中把玩着一柄精致的蝴蝶玉簪，身后，两个宫娥一左一右正小心地梳妆。
　　门外，青萝步履匆匆地进来，冲薰华福一福身，道：“启禀太子妃，太子果然去了春晖苑，还……还拿走了昌意太子送给您的楼兰姬玉露。”
　　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玉簪一折两段。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