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灯塔》2025清泉

89、第89章：【最后的回望】

　　时光，像一条温驯的河流，终于流到了入海口。

　　覃深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生命如同窗外的夕照，正一点点收敛起最后的光芒。他的呼吸变得轻缓而绵长，思绪也挣脱了年迈躯体的束缚，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是威震四方的覃都督，她也不是来历成谜的林夫人。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雨后山涧，水汽氤氲，草木青翠。她就站在溪水对岸，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鬓角没有一丝白发，眉眼依旧清澈，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采摘石缝里的草药。

　　然后，她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直起身，回过头来。

　　她看见了他，脸上绽开了一个毫无保留的、无比熟悉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初见时的好奇，有相伴多年的默契，更有一种穿透了所有岁月尘埃的温暖。

　　梦中的覃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没有战火，没有猜忌，没有那些他曾以为比天还大的责任与抱负。只有她，和她的笑容。

　　够了。

　　这念头如同一声钟鸣，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这一生，他经历过沙场的残酷，也品尝过权柄的滋味，但所有这些惊心动魄的波澜，最终都仿佛只是为了将他推向她的岸边，然后沉淀为与她共度的、那些数不清的平凡日夜。

　　是她，让这座冰冷的都督府有了炊烟的温度；是她，在他被噩梦惊醒的深夜，递上一杯温水，默默握紧他的手；是她，为他生儿育女，将他们共同的血脉延续下去……

　　他想起她年老后，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打盹，阳光透过树叶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他觉得，所谓永恒，大概就是那个画面的模样。

　　这一世，能与你从青丝走到白头，能将你明媒正娶，能儿孙绕膝，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仁慈。我……心满意足了。

　　他在心里，对着梦中那个永远年轻的她，轻轻说道。

　　床榻边，真实的林清也已白发苍苍。她握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感受着他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她没有哭，只是用另一只同样苍老的手，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她看着他闭合的眼帘下，眼珠在轻轻转动，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他大概又梦到年轻时候的事了。

　　她也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他年轻时固执冷硬的脾气，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但更多的，是想起他笨拙地学着照顾孩子，想起他凯旋归来时，在人群中寻找她的那双瞬间亮起的眼睛……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极轻地说：

　　“睡吧。这辈子，你太累了。”

　　“我都……记得的。”

　　覃深的呼吸，在这一刻，极其安详地，停顿了。

　　他最后的气息，伴随着梦中那个山涧的景象和她的笑容，一同缓缓消散。

　　窗外，暮色四合。房间里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被巨大悲伤和巨大圆满共同充满的寂静。

　　林清依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她望着他平静的、仿佛只是睡去的面容，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这不是结束。她知道。

　　但这圆满的一世，将成为未来无尽岁月里，最温暖、也最沉重的那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