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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起初只是天际线上一抹灰暗的湿意,淅淅沥沥,如同迟疑的耳语。

      但很快,这耳语变成了咆哮,雨水从空中倾泻而下,不再是滴答的节奏,而是连绵不绝的、狂暴的扑打。

      它们重重砸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汇聚成一道道仓皇奔逃的溪流,扭曲了窗外整个世界的轮廓
      ——那些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车灯、以及更远处灰蒙蒙的江面,
      此刻都化作了朦胧而晃动的色块,仿佛一幅被水浸没的油画。

      这片混沌的雨幕,恰如陆延舟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他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在宽大得近乎空旷的办公桌后,不知已僵坐了多久。

      昂贵的真皮座椅似乎也无法提供丝毫慰藉,反而将他衬得更加渺小孤立。

      灯光没有打开,只有电脑屏幕早已因待机而熄灭,室内沉入一种近乎完全的黑暗,
      唯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脸,
      和那双失去了所有锐利光芒、只剩下空洞与痛楚的眼睛。

      胸口那片被悔恨灼烧出的空洞,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麻木,
      反而在这死寂与喧嚣雨声的双重放大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痛。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那空洞里擂鼓,沉闷而无力,却带着绵密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张计划书纸张的独特触感
      ——微凉的、略带粗糙的纸面。

      而那些用娟秀却蕴含着一股不屈力量的笔迹写下的字句,早已超越了视觉的范畴,
      如同最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更刻进了他震颤的灵魂深处。

      「去他的KPI!」
      「……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
      「选择……真心。」
      【放弃任务。坦白一切。绩效归零,但问心无愧。】

      还有那片……边缘模糊的、干涸的泪痕。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在他的神经上来回反复地切割、研磨。

      他曾经视若圭臬的严密逻辑、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用以构建并防御整个世界的“证据”,
      在沈墨卿这份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甚至带着一种自我剖白意味的心路历程面前,
      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卑劣。

      她不是在演戏,至少,不全是。

      那场始于系统任务的荒诞邂逅,那个他一度嗤之以鼻的“攻略”剧本,
      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她是在那个框架里,真实地挣扎、真实地困惑、真实地……为他心动了。甚至,爱上了他。

      然后呢?

      然后在他亲手导演的那场“摊牌”戏码里,在他用冰冷的话语和所谓“确凿证据”将她钉在“欺骗”的耻辱柱上之后,
      她依然选择了用最决绝也最光明的方式,捍卫了她的专业操守,和那份她认为“问心无愧”的过去。

      她甚至不要他的感激,不要他的愧疚,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疏离告诉他——“我为自己而来”。

      林凡之前小心翼翼汇报的话,再次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陆总,我们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留意沈小姐的动向。
      她……似乎已经搬离了之前的公寓,行李不多,去向……暂不明确。”

      搬离。

      这两个字,像最终判决的钟声,
      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耳膜嗡鸣,四肢冰凉。

      她要走了。

      不是负气短暂的离开,是彻底的,干净的,
      从他精心构筑却又冰冷无比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就像她最初出现时那样,带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荒诞任务,
      以一种笨拙又执拗的姿态,莽撞地闯入他秩序井然却乏味至极的生活;
      如今,任务宣告失败,系统想必也已离她而去,
      她便也要带着那颗被他亲手伤得千疮百孔、却依然保持着最后骄傲与尊严的真心,彻底地、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

      从此以后,他的对门将空无一人,不会再在深夜归家时,
      看到那扇门缝下透出的、让他莫名心安一点的温暖灯光;
      他的生活里,将再也不会有一个叫沈墨卿的女人,用那种混合着初始的尴尬、小心翼翼的算计、偶尔流露的笨拙、却又在无数细节里渗透出无法伪装的真诚的方式,
      靠近他,影响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他,最终……

      唤醒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早已遗忘、或者说刻意掩埋的情感温度,
      让他这具被商业规则和世俗成功所包裹的躯壳,重新感知到了活着的、炽热的痛与盼。

      不。

      这个念头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岩层,
      带着毁灭与重塑一切的力量,瞬间燎原,烧光了他所有的犹豫、那可笑的身份骄傲、以及那该死的、总是迟来一步的所谓冷静。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至少,不能连一句像样的道歉,一次认真的、放下所有防备和计算的挽回都没有。

      他不能忍受他们之间,就以那样一场充满误解与伤害的丑陋戏码作为终章。

      “哗啦——”

      陆延舟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沉重的实木办公椅被他撞得向后滑退,
      椅背猛地磕在后面的书架上,发出刺耳又突兀的巨响,
      在这雨声包裹的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他看也没看那椅子一眼,仿佛那声响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桌面上那张被他反复展平、又因用力攥握而再次变得发皱的计划书碎片上。

      他伸出手,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那承载着太多重量的纸张再次抚平,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异常郑重地将它对折,再对折,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汹涌的情绪截然相反,
      最终,将它塞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左边胸膛
      ——那颗正疯狂跳动、饱受煎熬的心脏的位置。

      仿佛这样,就能离她那颗他未能珍惜的心,更近一些。

      然后,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挣脱牢笼的困兽,
      带着一身未干的酒气与淋漓的痛楚,冲出了办公室。

      “陆总!”

      一直守在外间助理室的林凡,被里面巨大的动静惊动,
      刚推门出来,就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决绝背影,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速度冲向了电梯口。

      那个平日里永远挺拔、一丝不苟的背影,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充满了濒临破碎的仓皇。

      “车钥匙给我!”

      陆延舟听到脚步声,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干涩,
      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有些狰狞的命令口吻。

      林凡一愣,被老板眼中那簇近乎燃烧的火焰灼伤,
      下意识地立刻从口袋掏出钥匙递过去:

      “您要去哪里?外面雨太大了,路况很糟,还是我送您……”

      “不用!”

      陆延舟厉声打断他,恰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一步跨入,仿佛慢一秒就会被永远困在此地。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林凡清晰地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语气低吼:

      “我知道她在哪里。”

      他必须知道。

      一种强烈到无法解释的直觉,如同命运最后的指引,告诉他她会在那里——机场。

      那个象征着离别、远去和一切崭新开始的冰冷场所。

      电梯数字在飞快地向下跳动,金属厢体带着轻微的失重感下降。

      陆延舟背靠着冰凉的梯壁,仰起头,闭上眼,剧烈地喘息。

      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擂鼓,撞击着他的耳膜,甚至盖过了电梯运行的嗡鸣。

      雨水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带着冰冷的触感,但他体内却有一股岩浆般滚烫的急流在奔涌。

      地下车库,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汽油味扑面而来。

      他几乎是粗暴地从刚刚赶到的林凡手中近乎抢过钥匙,冲向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性能优越的野兽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咆哮,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焦灼的灵魂。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短暂的尖锐声响,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
      一头扎进那片无边无际、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

      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摇摆,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开扇形的短暂清晰区域,却又瞬间被新的瀑布般的雨水覆盖。

      视线极度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水中扭曲变形。

      道路湿滑,积水的路面让轮胎抓地力变得不可靠。

      喇叭声、尖锐的刹车声不时从雨幕中传来,伴随着模糊闪烁的红蓝尾灯,勾勒出危机四伏的路况。

      陆延舟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一改平日冷静克制、严格遵守交规的驾驶风格,
      在拥堵与缝隙中危险地穿梭、超车,油门深踩,发动机的轰鸣声被厚重的雨声包裹,压抑而沉闷。

      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感官里只剩下方向盘传来的震动、窗外模糊倒退的光影、以及胸腔里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

      只有一个念头,如同导航的唯一坐标,无比清晰、坚定不移
      ——追上她!拦住她!

      他错过了太多坦诚相对的时机,误解了太多她笨拙掩饰下的真心,
      用自以为是的冷静,造成了或许无法弥补的伤害。

      他不能再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这是他自己为自己争取的,最后的救赎。

      哪怕只是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哪怕只是让她知道,
      他看到了她的真心,他明白了自己的愚蠢,他……不愿就此放手。

      机场高速上,雨势达到了顶峰,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车辆都开启了双闪,如同一条在暴雨中艰难蠕行的发光长龙。

      前方似乎发生了车祸,刺眼的警示灯闪烁,车流彻底停滞不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陆延舟紧绷的神经上敲下一记重锤。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而无力的鸣叫,瞬间被淹没在磅礴的雨声里。

      内心的焦灼如同烈焰,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也焚烧殆尽。

      他不停地看向中控台上的时间显示,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可能的航班,
      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渐渐漫过脚踝,向上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流终于开始缓慢移动。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跟随前车,一点点挤出拥堵路段。

      当前方视野稍微开阔,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再次深踩油门,
      跑车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猛地加速,冲破雨幕的束缚。

      终于,机场航站楼那庞大而熟悉的轮廓,在迷蒙的雨帘中隐隐显现,如同巨兽蛰伏。

      那一瞬间,陆延舟几乎感到一种虚脱般的庆幸。

      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一股蛮横的冲动,在停车场入口一个危险的甩尾,
      将车粗暴地塞进一个勉强算是车位的空间,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停正。

      推开车门,冰冷的、密集的雨点瞬间如同石子般砸落在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浇透。

      昂贵的定制西装立刻变得沉重无比,紧紧包裹着身躯,
      湿透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下颌线不断流淌。

      但他浑然不觉。此刻,外界的一切感官刺激——冰冷、潮湿、狼狈——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只是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辨明方向,
      然后便向着灯火通明的国际出发大厅入口,开始了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狂奔。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湿透的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温暖、干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香氛和各种食物的混合气味,
      与外面的凄风冷雨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陆延舟浑身湿透,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不断往下滴着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明显的水渍。

      他扶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
      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立刻引起了周围行色匆匆人群的侧目和窃窃私语。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
      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疯狂,在熙熙攘攘、流动不息的人群中,
      拼命地、一寸寸地搜寻着那个早已刻入骨血的身影。

      值机柜台前排队的长龙,安检口外告别的人群,
      奢侈品店前驻足的身影,星巴克里悠闲的旅客……没有,都没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跳动,带着一种不断下沉的、冰冷的恐慌,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难道……他还是来晚了?

      命运的齿轮,终究不肯为他停留片刻?

      他们之间,真的就只剩下这注定的错过?

      就在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被彻底浇灭,黑暗快要完全吞噬他的时候,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远处一个相对僻静的、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

      那里,沈墨卿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长风衣,衬得身形更加清瘦单薄。

      她身边只有一个不大的登机行李箱,静静地立在一旁。

      而她本人,正微微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窗外,跑道灯在雨水中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一架飞机的航行灯正刺破雨幕,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入灰黑色的云层之中。

      她的侧脸在机场明亮甚至有些惨白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但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彻底的平静与疏离,仿佛身边的一切喧嚣、离别、重逢,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孤岛,已经与这个喧嚣的世界,隔开了一层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薄膜。

      她还在!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
      冲击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几乎让他因这突如其来的放松而腿软踉跄。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因剧烈奔跑和情绪激动而涌上的腥甜感,也试图找回一丝惯常的冷静。

      然后,
      他迈开脚步,带着一身水汽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朝着那个安静的角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湿透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瓷砖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闷的声响,
      留下一个个逐渐淡去的水痕印记,在这喧闹又寂静的空间里,敲打出命运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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