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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徐德言 ...

  •   又是一个上元节了。陈贞仍然如约地命一名老仆到街上去叫卖那半面玉镜,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上元了。每一次老仆都是又将半面玉镜照样带回来,那样的天价,只是卖半面残破的玉镜,没有人那么傻,会上这种当,也没有徐德言的消息,时间越久,越冲淡了思念,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这一年的上元节却不同。

      红拂走了以后,杨素虽然也命人搜查,几日后,一直没有消息,便不了了之了。而杨府中也更加寂寞,仍然经常饮宴,陈贞也仍然经常受命演奏,却觉得麻木。不再象原来一般悲喜,心里时时空空落落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麻木的感觉慢慢地进入骨髓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却是一棵会移动的树。

      上元节,按照惯例是可以到街市上游玩,但陈贞却从来没有出去了,大概是因为有那么一个约定。

      便宁可独自一人,对着风花雪月,这年华消逝得快,一年一年便这样过去,老了容貌,瘦了腰身。

      子夜,老仆方才归来,带回了另一半的玉镜,两片玉镜合在一起,正是一面完整的,丝毫不缺。玉镜如故,人心却已经缺了一角。

      手帕里还有一首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无复娥眉影,空留明月辉。

      是徐德言的笔迹,记得清楚,那个时候,他便是用这种笔迹写过奏章。看着笔迹发了会儿呆,总觉得他还在人世,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他确在人世,也如约地找到长安来了。

      人生几何,悲欢离合,如何消受得起?

      记得自己曾经在杨广面前许下誓言,只要德言尚在人世,便必定会奏请杨素,将自己配还给徐德言,如今一切都实现了。

      却不知道悲喜,烛泪滴在手上,凝结成蜡烛的鲜血,也不觉得疼,相聚来得困难,离别来得容易。

      呆呆地看着月色,直到东方破白,忽被一声鸡鸣惊起,该决定了,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即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陈贞不再犹豫,匆匆到杨素房中,此时,杨素方才起身,梳洗已毕。陈贞跪在地上,将两面一半的玉镜奉上,三言两语便说明了一切。说的时候,心里也是麻木的,只想快一点结束,一切都快一点结束。

      杨素听了,微微动容,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悲欢离合,坚贞不豫的故事,又有谁知道,故事中的女主角虽然坚定如昔,却已历沧海桑田。

      杨素到底是成就大事的人,听了以后,并不觉得恼怒,反而专程派人请徐德言到府中来赴宴。

      当天傍晚,徐德言如约而至,是亡国的臣子,对当朝的权贵。陈贞陪侍在侧,是旧人的发妻,兼新人的宠妾。

      数载不见,徐德言鬓边已见风霜,脸色憔悴,想必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好,而陈贞却娇艳如昔,虽然更加纤细,却反而平添了楚楚可怜的气质。

      大家默然相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有何可说,连杨素也觉得甚是凄然。

      陈贞便奏了一曲玉树□□花,旧朝的旧曲,当此之时,却是贴切得很。杨素略问了问徐德言城破后的经历,原来徐德言在城破之时,受了重伤,被城中的居民悄悄救起,将养了许久,才能够行走。

      那个时候,陈贞已经随着杨广来到长安了。

      徐德言伤愈后,多方打听,方知道女眷都被押解至长安。此时,战事未了,他虽然想到长安来,却路途难行,他也没有什么盘缠,只能够一路走,一路替人写家书挣一些钱。

      而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走在路上,难免惊病交加,一直走了这几年,才终于到了长安。

      他说的时候,陈贞安静地听着,是她丈夫的经历,却觉得陌生而遥远,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到达长安,但来得却太晚了。

      徐德言的话告一段落,三个又沉默下来,杨素也觉得尴尬,他便笑言:“难得久别重逢,贞儿不做一首诗来助兴吗?”

      陈贞微微一笑,便挥毫写了一首诗:今日何造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是应景的诗,是应该的诗,深心里的思念,却不敢对人说。杨素看了,益发觉得无趣,便问徐德言:“徐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德言叹道:“如今能够见到贞儿一面,在下已经心满意足,宁愿回到江南后出家为僧,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杨素愣了愣,转头去看陈贞,陈贞心里暗叹,都找到这里来了,却还是不敢提出一个“要”字。她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请素公成全。”

      杨素自然知道陈贞多年来一直派人寻访,是旧心不死,他本来希望由徐德言提出请求,他便顺理成章地将陈贞归还给徐德言,但到底还是爱妾自己提出来,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贞儿,难道你愿意和徐公子回到江南去?”

      陈贞坚定地点了点头,愿意吗?愿不愿意都无妨,宿命已定,世人轻贱如蝼蚁,无可奈何。

      杨素又转头去看徐德言,徐德言方才也跪了下来,“请杨公成全我与发妻吧!”

      杨素哈哈一笑,“好,既然你们矢志不渝,我便成就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

      破镜重圆,人间佳话,心底的那一面镜子却真地破了,以后怕是相见无期了。

      次日,徐德言便携着陈贞离京返回江南,在临走以前,陈贞特意入掖庭与陈婉告别。

      听到徐德言居然找到长安来,陈婉默然许久,才轻声说:“恭喜你了,姐姐。”

      陈贞微微一笑:“婉儿,姐姐就要回到江南去了,以后你独自在这里,一切都要小心啊!”

      陈婉眼圈便红了,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姐姐放心地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开心?这世上还有开心的事吗?“姐姐很开心,终于找到你姐夫了,姐姐怎么会不开心?”

      陈婉隐含深意地笑了笑,“以后天南海北,只怕是相见无期。”

      两个人抱在一起,陈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陈贞也觉得悲伤,心底便象是被人用针扎着一样,却始终没有流泪,似乎眼泪已经枯干,再也无法流出来。

      告别了陈婉,在京城之中,便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两个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只想快一点赶回健康。

      杨素已经知会各州府,给两人关照,并且命人发还了徐德言在健康的产业,便是旧时的附马府。

      不一日,回到健康,过江的时候,忍不住向东面张望,那里是杨州,离他近了,也更远了。

      甫一进城,便见有许多百姓在城门口围观,乐昌公主回来的消息,早已传来。本来按照隋制,亡国的贵族是不可以发回原籍,恐其聚众谋反,因此,陈贞是唯一一个回到健康的陈氏王族。

      百姓并不是真地怀念前朝,陈叔宝做皇帝的时候,每日穷奢极欲,全不顾民间饥苦,隋帝却不同,治国严明,法度井然,相比这下,倒是觉得隋的天下更好了。但是人民却也都是好事之徒,知道是前朝公主回来了,便都起了好奇之心,也生了几分对前朝的怀念。

      见了这种情景,两人暗暗心惊,也不便在人群中多做停留,匆匆回到附马府。附马府中便清静了许多,虽然还是诺大的庭院,却只有一个苍头看着门宅。

      一切如故,一草一木都没有什么改变,庭台楼阁仍然是旧时的,人心却变了。

      方才安顿下来,苍头忽然禀报说有一群江南士子求见。两人面面相觑,待要不见,又恐人言,只得命苍头将他们带入。

      那是一群年轻的士子,相约好了拜访乐昌公主和附马,也不管别人是否旅途劳顿。

      陈贞便下去沏茶,如今不比从前,一切都需自己动手。

      才将茶端下来,士子们纷纷起立,拱手说:“如何敢劳动公主。”

      陈贞微微一笑:“陈贞如今已经不再是公主了,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各位千万不要客气。”

      此时,有一个年轻人霍然起立:“原来公主是这样想的,怪不得这么多年能够安心于杨素枕畔。”

      徐德言脸色一变,方待发怒,陈贞握住他的手,朗声说:“陈贞确是不洁之人,但数年间却从不敢忘记故国,只是如今天下已定,为黎民苍生着想,各位何必还对旧国耿耿于怀呢?”

      此时已经有别人将那人拉出厅外,徐德言神色甚是不佳,而其他的人也觉得尴尬,过不多久,便匆匆告辞。

      待他们走后,陈贞才叹道:“看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徐德言说:“这些人实在太过无礼了。”

      陈贞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进城的时候,有许多百姓围观,虽然他们只是好热闹,但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做了口实,却是十分不妥。”

      徐德言也顾虑到这一点,“确是如此,如此说来,我们是要离开健康了。”

      陈贞点头不语,徐德言说:“或者我们隐姓埋名到另一个地方,也不至于被这些俗人骚扰。”

      陈贞笑了笑,“好吧!我们明日就走吧!”

      徐德言若有所失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可惜了这片宅第。”

      陈贞皱了皱眉头:“本就是杨素送给我们的,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还是还给他们吧!”

      徐德言恍然而悟,是啊,这些身外之物,何必在乎那么许多呢?

      次日,两人变更了装束,陈贞用青布包了头,换上布衣荆裙,如今的样子,就真地象个一双民间夫妇了。悄悄地离开健康,谁也没有惊动,延江而下,不一日到了苏州。

      陈贞变卖了几件首饰,在苏州的绿杨巷买了一进十分小的庭院,只有三间茅草屋,一个小小的院落。

      这里地处偏僻,门前一条小巷,巷口有一口古井,外面则是一条官道,平日往来的人也不多。

      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徐德言变换了姓名,自称徐重生,在苏州衙门里谋了一份誊写状纸的职位,每日早出晚归,赚一些奉银。陈贞则绣点枕套、被单,送到丝绸坊里,换些银子,贴补家用。

      隔壁人家是一家卖豆腐的老夫妇,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两家院落大概本来是相通的,后来才分开两个出售,中间只隔了一道短短的竹篱,站在各自的院子里都能看见另一家的动静。

      日子安逸而闲适,从公主之尊到王公的宠姬,陈贞所做过的事情无非是弹弹琴唱唱曲,如今一切都不同,过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半世沉浮,有如春梦一场。

      整个巷子的居民都是依靠巷口的古井汲水,陈贞也终于提起木桶到巷口去打水。看见井便想起健康城破的那一天,陈叔宝与张孔二妃匆匆藏身井中,似乎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吊桶里汲满了水,却无论如何也摇不上来,陈贞是娇生惯养的人,如何能提得动一桶水?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粗糙了手帮着她把吊桶摇了上来。

      陈贞抬起头,是隔壁家的张大婶,笑着看着她:“贞姐儿不象是做粗活的人,看长得细皮嫩肉的。”

      陈贞也笑了:“从小家里娇惯了,手不提肩不担的,倒象个废物。”

      张大婶摇头说:“象你这样的人,怎么舍得让你做粗活呢!”

      陈贞微笑不语,张大婶已经将水倒入陈贞的水桶中,“还是我帮你提回去吧!”

      “不!”陈贞连忙摇手,“我总得自己学着做些事情。”

      固执地提起水桶,走一步歇一步,磕磕拌拌,总算是挨回到家里,水桶里的水已经洒出去一半了,平日里偶然看见奴仆提水,从来不知道原来是重成这个样子,虽然只是提了一桶水,却也觉得自己开始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不再象以前,只是麻木地过日子,不知生死。

      心里最深的角落,不经意地闪过一个人的面颊,他现在在做什么?

      用力摇了摇头,象是要甩掉一切记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永远都没有可能交汇了。

      这样提了一段时间的水,也不必再休息了,能一路走回家里来,桶中的水也不会再溅到外面。本来柔弱的双手开始长起细茧,娇嫩的脸上也有了一丝风霜之色,人的美丽,原来还是要精心呵护。

      春日时,院子里的梨树开了花,日间便坐在梨树下刺绣,指尖抚过柔软的丝绸,这种有生命的布料在指底微微地颤抖,象是水波起了涟漪。有风吹过,梨树上的白花纷纷落下,落在丝绸上,那一段时间,绣出来的布都带着幽香。

      拾起白花,眼睛便涩涩地疼痛,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平静,又觉得凉意,无论日光如何温暖,心底里也是冷的。

      邻家的张大婶总是坐在短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从丈夫到儿子,再到媳妇,老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陈贞总是微笑着倾听,这些平民的家常话,她以前也从未听到过。

      等到把话题都说了一遍,不知怎么就又绕了回来,又重新说起,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做着活计。

      陈贞从不觉得烦倦,听的时候,思绪游离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似乎离开的身体独自存在着,从天上安静地俯视着红尘中的自己,那样起伏不定的宿命。

      忽一日,陈贞在井边提水,见官道上有一队兵士走过,长官的大轿在兵士之中。陈贞站在井边看了一会儿,说来也巧,在经过陈贞身边的时候,大轿中的长官刚好掀起轿帘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这一眼便看见了陈贞,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轿中人也已经暗暗心惊,连忙命轿夫停了轿。

      陈贞方待提起水桶,轿中人已经走到她的身前,两个人一照面,陈贞已经认出来,原来是江总的儿子江溢,看他的官服,似乎是身居高职。

      江溢也认出果然是陈贞,他连忙施了一礼,“原来是乐昌公,公……”说了两声“公”便“公”不出来了。

      陈贞半侧过身子,不受这一礼,轻声说:“江侍郎一切可好?”

      江溢在旧朝曾任中书黄门侍郎,如今在新朝任给事郎,他本是徐德言的好友,健康城破后便随父入了隋朝为官。

      江溢连忙说:“托公……小姐的福,一切都好。”他本想说公主,忽然想起陈贞已不再是公主,便临时改口为小姐。

      江溢向绿杨巷中张望:“小姐如今便住在这里吗?”

      陈贞点了点头,正想提起水桶,江溢忙说:“还是让在下来提吧!”他慌慌张张挽起衣袖,用力去提水桶,却手无缚鸡之力,再怎么也提不动。陈贞微微一笑,轻松地便提起桶:“还是我来提吧!”

      江溢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跟在陈贞身后说:“小姐可有德言兄的消息?”

      “他也住在这里,只是如今到衙门里去了!”

      “哦?德言兄在衙门中高就?”江溢问,他却不记得徐德言是苏州刺史。

      陈贞微微一笑:“他只是在衙门中誊写状纸。”

      江溢愣了愣,“以德言兄之才,如何委屈至此。”

      陈贞默然半晌,才道:“这样很好。”

      江溢却不明白陈贞话中深意,忙道:“下官倒是可以举荐德言兄一个更合适的职位。”

      陈贞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只想过一些平静的生活,能够度日就好了。”

      此时已经到了门口,见许多邻居好奇地探头张望,张大婶也站在门前,她便对江溢说:“江侍郎经过此处,必是身有要事?”

      江溢忙道:“正是往苏州刺史处交待一些公务。”

      陈贞说:“德言不在,我也不敢留客了,还请江侍郎早些上路吧!”

      江溢唯唯诺诺地后退,一边打量着陈贞的居处,似乎颇觉不满,但终于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上轿,一直步行离开。

      陈贞紧紧关上院门,人生何处不相逢,隐姓埋名,还是会遇到旧识,天下很大,却也很小。

      徐德言很晚才回来。陈贞知他必是见过了江溢,两个人默然相对,才刚刚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恐怕又要迁移了。

      第二日是虎丘集市的日子,徐德言陪着陈贞到市集上去买一些生活用品。走在街上,便觉得大家看他们的目光都不同。

      身边几步内没有人靠近,集市本是十分热闹拥挤,但一见他们两人走来,大家便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远远地见张大婶站在路边和几个人在低语,见过他们走来,那几个人便散了。陈贞象往常一样走过去叫了一声:“张大婶!”

      张大婶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说:“贞姐儿有什么吩咐?”

      刚说了一句话,便连忙打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怎么连直呼您的名字,夫人有什么吩咐?”

      陈贞吓了一跳,上去捉住张大婶的手:“您这是干什么?”

      张大婶被陈贞抓住了手,更加紧张,双腿一软,居然跪了下来:“您看我平时不知道是您,有什么得罪您可千万别介意。”

      张大婶跪了下来,周围的几个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本来是在议论陈贞的事情,以为是被她听见了,才惊惶失措。

      后面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见几个人跪了下来,也便跟着跪了下来,于是,忽然之间,地上跪了一大片,只剩下陈贞和徐德言还站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陈贞刚想大声叫大家起来,便见苏州刺史步行走了过来,开路的衙役大声呼喝:“快让开,别挡道!”

      百姓们才霍然而惊,纷纷站起身来,让开一条道路,苏州刺史走到两人面前,深深施了一礼,说:“先是不知道两位隐居在这里,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徐德言连忙还礼:“刺史大人说得哪里话,我们只是草民,如何受得刺史大人这样的礼遇。”

      苏州刺史便说:“可否请二位到府中一谈?”

      陈贞与徐德言对望了一眼,徐德言拱手说:“不敢打扰,刺史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苏州刺史左右张望了一眼,拱身说:“请到无人处说话。”

      两人随着苏州刺史到了茶楼中坐定,茶楼上的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驱赶了出去。苏州刺史方才拱手说:“先是徐先生到府中谋职,下官不知徐先生便是附马爷,若是知道,是万万不敢请徐先生做这样的事情的。”

      徐德言也拱了拱手:“附马爷这种话,刺史大人千万莫再提起,如今徐德言只是一介平民,只希望与荆妻过一些平静的生活,以前的事情,徐德言早已忘记了。”

      苏州刺史连忙说:“是是,徐先生说得是。”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出口。

      徐德言说:“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苏州刺史方道:“不知二位以后做何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徐德言道:“大人此话怎讲?”

      苏州刺史略有尴尬地说:“如果下官言语有所得罪,还望两位多多海涵。”

      徐德言忙说:“大人请讲。”

      刺史说:“刚才的情景,两位也看到了,两位是贵人,对这样的事情想必是斯空见惯,不以为意。但是下官位卑职低,这样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说是苏州有人意图谋反,那么下官就万万担待不起了。”

      徐德言默然,他们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开这种嫌疑。江南的百姓虽无谋反之心,但他们的身份特殊,却容易落人口实。

      “以大人之意,我夫妇该当如何?”

      刺史叹道:“下官本是万万不敢提出这样的请求,但两位大人大量,千万体谅下官的苦处。”

      刺史期期艾艾,说了半天,还是未将自己的意愿说出来,但徐德言与陈贞却已经明白他想说的话。

      陈贞打断他的话:“大人不必再说了,我们明日便离开苏州。”

      刺史如释重负,连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多谢两位了。”

      两人也不再多言,匆匆离开集市,回到家中,见江溢正在门前徘徊等候,徐德言迎上去:“不知江兄今日造访,有失迎迓!”

      江溢拱手为礼,三人进了茅屋,江溢说:“刺兄可向二位说过什么?”

      徐德言微笑:“这本也是我与内子意料之中的,江兄不必介怀。”

      江溢笑道:“这苏州刺史,为人最是谨小慎微,两位如果不愿离开苏州,倒是不必介意他的。”

      徐德言说:“多谢江兄关心,这里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我与内子也都希望换个居所。”

      江溢叹道:“看来是我打扰了徐兄的生活。”

      徐德言连忙说:“江兄千万不要这样说,你我多年未见,难得今日重逢,正该把臂言欢,何必介意这些世俗锁事?”

      江溢便叉开了话题,说了许多别后的事情。原来江总尚在人间,归隐于乡里,而江溢及其弟兄则都在隋朝出仕。

      提到在异朝为官,江溢脸上便露出几分羞惭之色,徐德言则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隋的天下,江兄也不必介怀。”

      到了晚间,江溢告别而去,与徐德言约好明日再来拜访,徐德言笑而不言。

      两个人待江溢走后,便收拾了一些细软,也不与人道别,只在桌上留书一封,请江溢处理此处房产,说他们二人已经无意俗世,以后萍踪飘泊,四海为家,请江溢不必再以二人为念。

      写罢了书信,要连夜离开苏州。梨树的花儿还未谢尽,他们便又不得不踏上行程。陈贞捡了几片花瓣放在手帕里,看看生活了几个月的茅草屋,来去匆匆,本以为会终老于此,却原来还是过客。

      初月挂上树梢,软风拂面,江南千载依旧风流。茫茫红尘,碌碌众生,沉浮不由人愿,这天下之大,何处方是个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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