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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 1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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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窗外飘落的雪花似乎也变得倦怠,簌簌声渐微,客房内只余一盏昏暗的壁灯,在墙角投下模糊的光晕。
凌芸早已在林渡身边沉沉睡去。怀孕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加上今晚林渡反常的温柔伺候,让她身心放松,此刻呼吸均匀悠长,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林渡的腰间,呈现出一种全然的依赖。
林渡一直醒着。
她平躺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光影切割出的朦胧形状,耳边是凌芸平稳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混合着沐浴露和孕期特有气息的味道。
直到确认凌芸的呼吸彻底沉入睡眠的深渊,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林渡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动了。
她先是轻轻握住凌芸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将它挪开,放回凌芸身侧。整个过程,她的目光始终紧锁着凌芸的睡颜,屏息凝神,生怕一丝动静就将她惊醒。
凌芸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背对着林渡,继续沉睡。
林渡这才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走出了客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与寂静,与客房内的暖意截然不同,寒意包裹了她只穿着单薄睡袍的身体,让她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没有开大灯,凭借着记忆和对空间的熟悉,径直走向客厅中央的茶几。
那个银色的医药箱,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林渡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坐下,将医药箱拿到面前,输入密码,箱盖应声弹开。里面,几支预充式注射器整齐排列,透明的药液在微弱的光线下,像是凝固的冰晶。
她拿起一支注射器,冰冷的玻璃管壁贴着掌心,另一只手拿起箱内配备的消毒棉片,熟练地撕开包装,刺鼻的酒精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撩起左臂睡袍的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因为力量流失和近期明显的消瘦,手臂的线条显得更加清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也隐约可见。
用消毒棉片仔细擦拭着手肘内侧的皮肤,然后,她拿起注射器,拇指抵在推杆上,针尖对准了刚刚消毒过的位置。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主卧的门把手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咔哒。”
门被推开一条缝,暖黄的灯光从门内流泻出来,在黑暗的客厅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聂红裳揉着惺忪的睡眼,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她显然是半夜口渴,起来倒水喝的。
她习惯性地伸手按下了客厅大灯的开关。
“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将客厅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聂红裳被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视线适应后,自然而然地扫过客厅,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凝固在客厅中央,茶几旁的地毯上。
林渡正坐在那里,单薄的睡袍衬得她身形愈发清瘦,左臂的袖子被撩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和手上那支已经排气完毕、针尖闪着寒光的注射器。她的动作僵在半空,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聂红裳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从林渡苍白的脸,移到她手臂上刚刚消毒过的位置,再落到她手中那支明显不属于常规药品的注射器上,最后,定格在旁边打开的银色医药箱里,那几支排列整齐的同类注射器。
创生纪元的药?
这几个月,林渡虽然绝口不提,但她们都隐约知道凌芸在通过某种药物“帮助”林渡稳定状态,只是亲眼看到林渡准备自行注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她想问:“林渡,你在干什么?”
她想说:“那是什么药?会不会有副作用?”
她甚至想冲过去一把夺下那该死的注射器。
话已经到了嘴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可是,当她看到林渡那双沉寂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怔忡,却又迅速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静眼眸时,所有翻涌的疑问和冲动,都被挡了回来。
这几个月,她们之间交流甚少。林渡大多数时间沉默,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她们无法触及的世界里。偶尔的对话,也仅限于日常起居,一旦触及稍深的话题,林渡便会用沉默或最简短的回应搪塞过去。
她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越来越厚的、透明的隔膜。
现在,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撞破了林渡试图隐藏的、脆弱又不堪的一面。她会回答吗?恐怕只会用更深的沉默来应对吧?自己的关心,在她看来,是不是又是一种负担和打扰?
聂红裳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酸又涩。
最终,她什么也没问。
那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语,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丝几不可闻的哽咽。
她迅速移开目光,握着空水杯,径直从林渡身边走过,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客厅中央那个坐在冰冷地板上、准备向自己注射不明药物的人,只是一件家具,一个幻影。
她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水流声,以及杯子被放在料理台上的轻微磕碰声。
林渡在她移开目光的瞬间,也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不再犹豫,手腕稳定地将针尖刺入皮肤,拇指缓缓推动推杆,冰凉的药液一点点注入静脉,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
注射完成,她利落地拔出针头,用消毒棉片按住针眼。
厨房的水流声停了。
聂红裳端着接满水的水杯走了出来,她没有再看林渡一眼,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回了主卧。
“砰。”
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那道暖黄的光,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可能。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渡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按着手臂上微微渗血的针眼,感受着药物在体内开始发挥作用。
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覆盖了一切声响,也覆盖了这深夜公寓里,无声蔓延的孤寂。
药效渐渐上来了。
与预想中强制性的昏沉或麻木不同,那是一种抽离般的“平静”。像是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她的感官与外界隔开。声音变得遥远,指尖触碰地毯的绒感也变得模糊,连带着方才聂红裳离去时那无声的决绝所带来的刺痛,也仿佛被稀释、推远。
但这平静之下,某种感觉如同水底的暗礁,隐隐浮现。
创生纪元的药物,从未简单过。
她不能回客房。
凌芸和她腹中的孩子受不得任何意外。
于是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背靠着沙发,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头,脸埋进臂弯里。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次卧的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楼婉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柔软的珊瑚绒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目光在昏暗的客厅里迅速搜寻,很快便锁定了那个蜷缩在沙发与茶几之间阴影里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揪紧。
没有犹豫,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条柔软的薄毯。她来到林渡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将毯子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林渡单薄的身上,仔细地掖了掖边角,试图隔绝寒意。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蹲在原地,担忧地看着那颗埋在臂弯里的头颅,声音细弱:
“……红裳姐,她发了消息给我。”
她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在为自己此刻的出现寻找一个合理的、不会惹林渡厌烦的理由。
“她说看到你在客厅,好像……不太舒服。让我……来看看你。”
林渡没有任何反应。
连埋首的姿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仿佛楼婉清的话语,盖上的毯子,都只是拂过顽石的微风,未能惊动她分毫。
这种彻底的沉默,比任何冰冷的言语都更让人心慌。
楼婉清蹲在那里,看着她被短发阴影覆盖的侧脸轮廓,看着她搭在膝头、指节分明却苍白得过分的手,一股无力和酸楚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慰?林渡不需要。
询问?她不敢。
强行带走?她更没有那个能力和立场。
她就像面对一座沉寂的、正在缓慢崩裂的雪山,除了远远看着,无能为力。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撑着有些发麻的膝盖,准备站起身,退回自己的次卧,将这片冰冷的寂静还给林渡。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
一只冰凉的手,倏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甚至带着一丝虚软,但那突如其来的触碰,以及指尖传来的、异于常人的低温,让楼婉清浑身一颤,僵在了原地。
她愕然低头。
“……林渡?”
埋首臂弯的人没有抬头,只有压抑的、带着细微颤音的语句,断断续续地从下方传来,闷闷的,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抱歉……对不起……”
楼婉清的心像是被这两声迟来的、含混的道歉狠狠揪住,酸涩涌上鼻腔。
“对不起……红裳……还有你……”林渡的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更难启齿,扣着楼婉清手腕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那冰冷的触感几乎要沁入楼婉清的皮肤。
“婉清……”她终于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割裂着她自己,“如果……如果你想离开……就走吧。”
“我不是……一个好的归宿。凌芸,孩子,混乱的记忆,这具残破的身体……还有我这颗……连自己都掌控不了的、混乱的心。”她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留在我身边,只会看到更多的不堪和狼狈。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留下来。”
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壁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的脸,新修剪的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药物让她情绪抽离,却也让这深埋的自我否定,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走吧,婉清。”她重复道,声音沙哑,“去过正常的生活。离开我这个麻烦。”
楼婉清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一句句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林渡冰凉的手背上。
那滚烫的触感让林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不……”楼婉清摇着头,“我不走。”
她反手握住林渡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蹲下身,与坐在那里的林渡平视,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林渡,我不走。”她重复着,语气执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林渡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痴缠,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说什么。
楼婉清却抢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可能说出的、更伤人的话语。
“我知道!”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我知道你不爱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捅开了那扇尘封已久、连她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门。
泪水流得更凶,她倔强地迎着林渡骤然深邃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将积压了前世今生的委屈和明悟,在此刻尽数倾泻。
“上一世……我是顾姝媱,红裳姐是赤霓裳。我早就知道了……从很久以前,从我刚刚觉醒属于顾姝媱的记忆碎片时,我就明白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却还是带着哽咽:“你对霓裳姐……是不同的。你看她的眼神,你为她做的事,那份毫无保留的炽热和专注……即使转世成了聂红裳,你看向她时,眼底深处那份独一无二的火焰,也从未真正熄灭过。”
“而我……”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顾姝媱得到的,或许是怜惜,是责任,是相伴的温情……但从来不是那份最炙热的、唯一的爱。我一直都知道的……”
林渡的瞳孔收缩,唇瓣微动,想反驳。
那些属于远古时代的记忆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涌,赤霓裳如火焰般明媚炽烈,顾姝媱似秋水般温柔坚韧……她张了张嘴,想要分辨,想要告诉楼婉清,事情并非全然如此,感情也并非只有一种模样……
“你不用否认,”楼婉清再次打断了她,“林渡,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试图安慰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前世是,今生也是。”
“前世,顾姝媱明知你心中最爱并非自己,她还是选择了你,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这一世,我楼婉清……也一样。”
“我爱你,林渡。”她终于将这句深埋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带着泪,带着笑,带着无比的虔诚,“不是因为你觉得你欠了我什么,也不是因为奢求你能像爱红裳姐那样爱我。”
“只是因为我爱你。爱你这个灵魂,无论你是强大的林渡,还是如今脆弱的林渡。无论你身边有谁,无论你的心偏向何方。”
“所以,别赶我走。”她跪坐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捧着林渡那只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仰头望着她,“让我留下来。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陪着你,也好。”
“我不需要你同等的爱,我只需要……能留在你身边。这就够了。”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楼婉清压抑的抽泣声。
林渡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坚韧如丝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跨越了万载时光依旧炽热的痴情,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关于顾姝媱的记忆碎片与眼前楼婉清的面容彻底重叠。
药物带来的抽离感在消退,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狠狠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抚上了楼婉清湿漉漉的脸颊,用指腹,一点一点,拭去那不断滚落的、灼热的泪珠。
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楼婉清几乎是想也不想,顺着林渡抚在她脸颊上的手,仰起头,闭上眼睛,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这是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和冰凉气息的吻。
生涩,笨拙。
林渡的身体骤然僵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楼婉清唇瓣的柔软和冰冷,感受到她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感受到她捧着自己手的那双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这个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确认,一种祈求。
楼婉清很少,从未在她面前如此主动过。她总是安静的,隐忍的,像一株依附于大树的藤蔓,默默生长,默默仰望。此刻的主动,更像是在确认林渡的存在,确认自己并非被彻底推开,确认那份卑微的爱意,尚且有一丝容身之处。
林渡没有反应。
或许是药物仍在影响着她的判断,削弱了她惯常的理智和克制;或许是楼婉清那滚烫的泪水和她此刻孤注一掷的勇气,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怜惜”的弦;又或许,只是因为她自己也太过疲惫,太过寒冷,本能地贪恋着这一点点不顾一切靠近的温暖。
她的僵硬,在楼婉清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在两人相贴的唇齿间。
咸涩得发苦。
楼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勇气如同潮水般退却,她开始退缩,想要结束这自取其辱的举动。
林渡动了。
那只原本只是轻柔为她拭泪的手,骤然滑至她的颈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固定住了她试图后退的动作,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更紧密地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