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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 1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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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清晨,林渡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远处高楼的天际线,也模糊了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
身后,凌芸还在沉睡,睡姿比前些时日显得笨重了些许,平躺着,被子在腰腹处隆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起初,她只是在滨江公寓小住,她自己的居所明山庄园宽敞舒适,极尽奢华,但毕竟距离林渡常驻的滨江公寓有一段不短的车程。孕初期,她尚能维持雷厉风行的表象,神色自若地驾驭着高跟鞋,在庄园与公寓之间奔波,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负担不可逆转地加重。即便她再如何强势,孕期特有的生理变化也无法完全掩饰。偶尔起身时,她会下意识地用手撑一下后腰,动作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缓。曾经能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不知疲倦的人,如今在书房待上小半天,眉宇间便会染上淡淡的疲惫。
林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凌芸的腹部日渐隆起,看着她强撑的从容下偶尔泄露的脆弱,没有询问,没有关怀,大多数时候,只是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水,或是在凌芸因脚踝浮肿而微微蹙眉时,将一旁的软垫推过去。
这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照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凌芸受用,她知道,林渡的心并非铁石,那万载的冰层之下,依然有细微的暖流在涌动,因她,也因她腹中那个日益成长的、无法割舍的联结。
某天傍晚,雪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的黛蓝色。
凌芸刚从一场冗长的视频会议中脱身,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她扶着腰,慢慢从书房走出来,看到林渡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上。
“林渡。”凌芸走到她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倾向她,“明天产检,你陪我去。”
不是询问,是陈述。
林渡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应了一声:“嗯。”
凌芸嘴角弯了弯,将头靠在她不算宽厚却令人安心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累了。”
林渡合上书,任由凌芸靠着,客厅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雪落无声的静谧。
产检回来后,凌芸留在滨江公寓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她开始将更多的工作转移到线上处理,明山庄园那边除非必要,不再频繁往返。公寓的客房里,逐渐添置了许多属于她的、带着明显生活痕迹的物品——宽松舒适的孕妇装,专业的靠枕,甚至还有一小箱阿弃定期送来的、据说是顶尖营养师调配的孕期补给品。
聂红裳和楼婉清对此心知肚明。
起初的愤怒和抗拒,在日复一日的共处中,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们不喜欢凌芸,看到她时,眼神里依旧会闪过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她们也无法忽视那日渐隆起的腹部,无法忽视林渡偶尔停留在那腹部之上的、复杂难辨的目光。
那里面,有她们无法参与、也无法斩断的因果。
一次晚餐,凌芸因为孕吐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脸色有些苍白。
聂红裳看着她明显消瘦了些的脸颊和眼底的淡青,到了嘴边的讥讽话语,最终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低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楼婉清则默默地将一盘清淡的炒时蔬往凌芸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说:“这个……不油腻。”
凌芸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了楼婉清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又勉强吃了几口。
林渡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没有说话,只是饭后,她破天荒地主动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声哗哗作响。
聂红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渡低头洗碗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回了主卧。
楼婉清则悄悄地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靠近凌芸常坐的位置。
日常的生活,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争吵和尖锐的冲突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和小心翼翼的维持。
林渡大多数时间沉默,不是待在客房,就是站在窗前看雪,她的右手拆了纱布,留下了几道浅粉色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些醒目,她有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那几道疤痕,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芸的脾气似乎因为荷尔蒙的作用而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有时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林渡冷嘲热讽,有时又会异常黏人,必须林渡在身边才能安睡。林渡对此一概承受,不辩驳,不回应,只是在她需要时,递上一杯水,或是一个轻柔的吻。
聂红裳和楼婉清则尽量待在主卧或次卧,减少与凌芸的正面接触,她们虽然会和林渡说话,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但话题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存在。
窗外,雪断断续续地下着,将城市染成一片绵延的白。
公寓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却也烘得空气有些干燥。
夜幕彻底降临时,电梯运行独有的、低沉的嗡鸣声和楼层显示数字的变化,代替了门铃,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靠在客厅沙发扶手上,看着凌芸小口小口勉强喝汤的林渡,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聂红裳从主卧探出头,眉头紧锁,楼婉清则停下收拾碗筷的动作,下意识地看向那扇光洁的电梯门。
凌芸却像是早有预料,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勺,抽了张纸巾拭了拭嘴角:“是阿弃。”
林渡站起身,目光投向电梯口。
电梯门完全打开,阿弃的身影出现在轿厢内。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低温医药箱,大小适中,看起来十分精密。另一只手里则是一个巨大的精致礼品袋,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进口水果、包装精美的零食,甚至还有一小束用玻璃纸包裹着的、娇艳欲滴的红色浆果,那是凌芸近来莫名偏爱的小零嘴。
他没有踏出轿厢,站在电梯与公寓内部的交界处,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凌总,林小姐。这是克劳斯博士让我紧急送来的,第一批成品稳定剂。”他将医药箱递向走过来的林渡,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用法和剂量,博士已经发到凌总的加密邮箱。”
然后,他将那个沉重的礼品袋也递了过来:“这是您吩咐买的。”
林渡接过东西,冰凉的医药箱外壳让她指尖微缩:“辛苦了。”
阿弃没再多言,再次颔首,按下关门键。电梯门无声地合拢,将他的身影与室外的寒意一同隔绝,楼层数字开始向下跳动。
林渡提着东西回到客厅。
凌芸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注意力首先落在了那个银色医药箱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伸手接过,指尖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
箱内是排列整齐的几支预充式注射器,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旁边还有配套的消毒用品。
“总算来了。”凌芸拿起一支注射器,对着光看了看,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转向林渡,“今晚就开始。希望能让你睡个好觉。”
林渡看着那冰冷的药剂,没有说话。
噩梦的困扰确实让她身心俱疲,但这来自创生纪元的“解药”,究竟会带来平静,还是更深的禁锢,她无从得知。
聂红裳站在主卧门口,看着那箱药剂,嘴唇抿得发白,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关上了门。楼婉清低下头,默默地将剩下的碗筷收进厨房,水流声哗哗响起,掩盖了客厅的寂静。
凌芸将医药箱小心地放在客厅茶几上,然后才看向那个礼品袋,脸上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她打开袋子,拿出那盒红艳艳的浆果,拈起一颗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她微微眯起眼。
“味道不错。”她评价道,又拿起一包进口的杏仁饼干,拆开,递到林渡嘴边,“尝尝?”
林渡垂眸看着递到唇边的饼干,顿了顿,就着她的手,张嘴咬了一小口。
酥脆,微甜,带着浓郁的坚果香气。
“怎么样?”凌芸看着她。
“还行。”林渡咽下饼干,语气平淡。
凌芸也不在意,自己就着林渡咬过的地方,将剩下半块吃了,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去翻看袋子里的其他零食,像一只在确认自己宝藏的猫。
她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生巧,打开,浓郁的巧克力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她用指尖捏起一小块,递向林渡。
这次林渡摇了摇头:“太甜。”
凌芸挑眉,转而将巧克力送进自己嘴里,感受着丝滑的口感在舌尖融化,满足地叹了口气,怀孕后,她的口味确实变得有些刁钻,也更容易被这些甜食取悦。
她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林渡也坐下。然后,她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那些水果和零食,偶尔递到林渡嘴边,林渡大多摇头,只在凌芸的坚持下,才会勉强再尝一两口。
客厅里只剩下凌芸细碎的咀嚼声,和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
楼婉清收拾完厨房,悄无声息地回了次卧。
主卧的门始终紧闭。
林渡坐在凌芸身边,看着她慵懒满足的侧脸,目光最终落回茶几上那个冰冷银色医药箱上。
夜晚,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