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凤仪

5、第四章 有情无情

　　夏蓓走了。沈见亭是在她退房后的第二天晚上打电话去酒店确定的这个消息。她走前连一条打招呼的短信都没发给沈见亭，而后，也一直没有消息。

　　相逢匆忙，沈见亭并没有机会找她留一个电话，对她在国内的生活亦是一无所知，那夜他离开房间前压在床头柜上的纸条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沈见亭不明白，夏蓓为什么不联系他。或许，在东京的那一天，对她而言，是个恶梦、是压根不愿再回想地耻辱，而他很不幸地见证了她的那一天……

　　不论如何，夏蓓的不告而别，让沈见亭有些失望。

　　偶尔想起她提着一只高跟鞋发疯似的追打变心男友；想起她被警察架走时，四处找自己的鞋的模样；想起车内无声的啜泣；想起她做的香辣里脊；想起那夜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起咋看瘦小的身躯内，强烈的爱憎。这些，或多或少震撼过他，同时也多少让他嫉妒……那个血馒头，究竟何德何能，被那么强烈的爱过、恨过。

　　末了，沈见亭会忍不住笑。笑完，摇摇头：

　　“妈的，到底还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原本调职东京两年半，因多方面的原因，延长一年。对此，沈见亭并没有任何意见。老实说，他还不想太快回去。

　　到东京后，沈见亭与秦浩差不多一直保持着一周一、两个电话的联系。俩人聊天之中，从不避讳沈见亭的前女友杨荟。

　　据说，沈见亭去东京后，杨荟还是失落过一段日子，为他的不告而别。但没多久，她就找秦浩表白了心意，并且在遭到拒绝后还坚持不懈地为这段几乎没有希望的感情努力了两年多。尽管详情秦浩顾及沈见亭心情，并未向他说得太多，但沈见亭还是零零碎碎从其他朋友那听说了不少。总之，她过得不太好，家里父亲身体出了些问题，工作方面也受了阻碍，对秦浩的单方面付出，更是如同猪油入滚水。

　　沈见亭的几个朋友说起这些事，一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说杨荟也算是自找的，可日子久了，倒也真觉得可怜。你说她选哪条路不好？若是当初不跟沈见亭分手，她与秦浩，至少还能做朋友。
　　沈见亭对此倒看开了，从前恨她无情，说断就断，如今想起杨荟，心里虽然还有疙瘩，却也不得不感谢她没有骗自己。

　　那夜，加班到半夜。沈见亭刚回到住所，还没来得及洗个澡，就接到了秦浩来的电话。

　　当时沈见亭有些意外，因为秦浩很少会挑半夜打电话给他。更别说，一听秦浩那声调，沈见亭直觉得在电话这头都能立刻闻到那股子酒味。

　　“她……她……结婚了……”

　　“把红包塞她老公手里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笑出来的……”

　　“我还搂着他肩膀说，‘哥、哥……我姐……以后就全赖你照顾了。她这个人，从小稀里糊涂，整个一马大哈。对金钱没概念，也不会做家务……缺点八个箩筐都装不完。但哥，你既然爱我姐……你娶了她当老婆，今后……一定要好好对她。整个河南省，我只认识你一个，要是我姐以后受了什么委曲，我也只找你……’”

　　秦浩说着，哈哈直笑。

　　“帅吧？嗯？哥们儿挺帅的吧？”

　　沈见亭听后，蹙眉，半晌才道：

　　“你现在在哪？”

　　“在哪？当然是往没人的角落里钻呗，就……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到底是我姐，被谁发现都不好。前几天，一直帮着准备我姐婚事。他们只在这住一周就要去郑州男方家……我帮着订饭店、找车、找人帮忙……今天，闹新房，折腾，使劲闹……我发觉我定力还不够……练了这么多年，定力还是不够……闹到一半……受不了，就找机会溜……我实在是……实在撑不住了……”

　　秦浩说着，声音开始哽咽。沈见亭拿着电话，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好过些。只能一声不坑，听他在那边压抑着哭泣。

　　这并不是沈见亭第一次听见秦浩哭泣。对于认识秦浩的大多数人来说，浩子哥、老班长，他们之中最稳、最沉得住气的人，天塌下来，有浩子哥撑着。谁能想到，他也能哭得淅沥哗啦的？

　　“你啊，大概是前世欠了她的，这辈子要以这种方式还……”

　　沈见亭轻叹，柔柔眉心。其实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秦浩喜欢他姐。这事，读初中时沈见亭就知道了。

　　不过他能知道这事，也纯属偶然。

　　秦浩的姐姐秦沐，大他5岁。是秦浩的继父和他前妻所生，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父母、亲戚面眼里，他们俩就跟亲姐弟没两样。

　　父母再婚时，秦浩不过六、七岁，特别喜欢姐姐。他姐对他也好，去哪从来爱带着他，直到他姐读大学，假期还经常买着吃的在秦浩学校门口等他放学。

　　沈见亭第一次见到沐姐的时候，沐姐还在读高中。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一女生，两根黑辫子，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跟那清水芙蓉似的，特纯美，让人禁不住想接近，又不敢接近。

　　当时秦浩也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不肯回家。和一帮朋友，躲在学校后操场抽烟、喝酒。他姐来找他回家时候，秦浩对他姐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连沈见亭都觉得奇怪，因为那些话压根就不像秦浩这种“好孩子”会说的。

　　可不论秦浩怎么说，她姐就是不肯走，最后还气哭了。这一哭，秦浩心软，加上兄弟们都推攘着劝他，也就乖乖跟着回去。

　　但那之后没两天，大半夜的，秦浩哭兮兮跑到沈见亭家，说想在他家住半个月。沈见亭当时吓坏了。他爹妈忙，离学校近的那套房子就他跟一小保姆住。见兄弟有难，也不问原因，立刻说OK。还以为他家里出什么问题，把他收留了。

　　但秦浩只在沈见亭家住了三天，第三天下午，就匆匆收拾东西跟着来找他的姐姐回家去了。沈见亭与秦浩读的不是同一所初中，他听外校的朋友说，秦浩住在他家的那几天，秦浩姐姐每天早上都到学校找他，下午又站在学校门口守着。秦浩从后门溜，他姐姐就一直站在前门等。大家都说秦浩他姐对他挺好，就算他与父母闹矛盾也该给他姐一个面子。

　　总之，那次之后，秦浩跟他姐姐似乎又好了。沐姐还经常约着秦浩的朋友，大伙一块出去玩。当然，出去的费用，全是秦浩姐跟她男朋友负责。大家都觉得秦浩这姐姐蛮好，也就是那时候，沈见亭与沐姐混熟了，还偷偷喜欢过人家一阵子。

　　后来听说秦浩姐姐高中毕业时，和男朋友分手，原因是两人约好考北京的一所大学，但那男的考起了，沐姐却差了六十多分。当时很多人都诧异，因为沐姐的成绩向来稳定，谁也没想到，高考能出现那么大的失误。

　　那段日子，秦浩情绪很低落，沈见亭也因为刚被小女朋友给甩了，心情不好。

　　两人相约去河边喝酒。不知怎的，聊到沐姐。沈见亭半开着玩笑说，沐姐那男人真垃圾，要是他，绝对会强迫他老爹找关系，两人进同一所学校。还半开玩笑说他干脆追沐姐算了。

　　当时年纪小，爱装帅，话就说得有些轻浮。也就因为这样，秦浩突然发疯，把沈见亭痛扁了一顿。
　　沈见亭觉得自己很冤，不过开一玩笑，这样的玩笑，以他跟秦浩的交情，对方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才对。于是扭打之间，沈见亭骂道：

　　“他妈的，除了你，哪个男人不能追沐姐？老子我偏要追，怎样？喂，你发什么疯，别是你自己喜欢你姐吧？你他妈真变态！”

　　这句一出，秦浩眼都红了，硬是扯着他往死里打啊。

　　“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我就喜欢她！就喜欢她！”

　　正所谓愤怒之下出真言，而这句真言，把沈见亭彻底给震住了，也把秦浩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沈见亭才知道，沐姐高考失误，其实是因为秦浩在考数学那天早晨，往沐姐喝的牛奶里偷偷下了些安眠药，导致考场上沐姐撑不下去，后面的题空了大半篇。他只是不想沐姐跟男朋友去北京。却没想到，一向成绩优异的姐姐连重点线都没上，最后不得不读本省的二流大学。

　　事后，沐姐对秦浩下要药的事，似乎也已经察觉。可在父母面前，却装得没事一样。哪怕秦浩向她坦白，她也只是摇头。

　　这么多年来，秦浩不只一次为了沐姐的事情在沈见亭面前大哭。平时不论什么事，都是秦浩看得开，安慰他们。可一碰上沐姐的事，秦浩就彻底疯了，没头苍蝇似的。

　　据沈见亭所知，其实沐姐不是不知道秦浩对自己的心思，甚至，她对秦浩不是完全没这个意思。但也不知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沐姐始终希望两人保持亲近的姐弟关系。但这对秦浩而言，仿佛是一种没有尽头的折磨。

　　“她嫁这么远……大概也是想让我轻松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浩大概累了。

　　对于他们的事，沈见亭虽然知道，但只怕永远理解不了。只能点点头道：

　　“也只有你受得了。换了是我，止不定得干点什么出来……不过你这次，也彻底死心算了。对吧？她是出嫁了，你呢？总该为自己日后打算打算……”

　　“以后？慢慢来吧，是我欠她的，一辈子都欠她的……”

　　秦浩叹了一声，似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好好搞工作，没事陪陪家里人。你姐嫁那么远，你爸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很舍不得……等过了这一段，遇到合适的，就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还不都这样？”

　　“嗯。”

　　沈见亭听着，笑了笑。忽然想到杨荟。

　　如果秦浩真想就近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过日子，杨荟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那日挂掉电话。沈见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分明什么也没想，可脑子里却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孔。杨荟、沐姐、秦浩、夏蓓……一会是小时候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长大后的样子。

　　想想从前他跟杨荟叫着劲的时候，从没想过，赌气玩玩能玩出火来。好着的时候吧，以为这辈子自己就败在那女人手里，安生过日子，工作、养老婆，一辈子这么过就成了。没想到她会爱上别人。秦浩也一样，他大概以为只要自己更努力些，总能让沐姐感动，总值得她依靠。可这么多年，他撑着，努力维持着姐弟间亲密无间的表象，又不停想打破那种平衡。到头来，还是惨败。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沈见亭不禁想起一句话不知道打哪听来的笑话。这生活，就像宋祖德的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将是谁。

　　而他，大概是目前为止最幸运的人。杨荟的事淡了之后，如今他是一身轻松。爹妈、兄弟、工作，三项排首位。剩余的，也就是玩。说真的，谈情伤身，不如尽玩尽兴，等到玩累的那一天，找个合适的老婆结婚生孩子，再尽后半辈子责任，如此，这一生大概也就没多少遗憾了。

　　日子就这么匆匆过去，转眼，沐姐结婚也有半年多，期间秦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沈见亭联系。最后一通电话，是说他姐怀孕了。之后，秦浩似乎换了新的手机号，沈见亭打他电话也打不通。推算日子，沐姐大概已经生了。

　　又过了几个月，秦浩终于联系了沈见亭。似乎又逐渐恢复常态。偶尔通个电话，东扯西拉，只是只字不提沐姐。他叫沈见亭别乐不思蜀，能回来就早回来，兄弟太久没见他，都想得慌。沈见亭听他声音，笑话他终于摆脱唯一的致命伤，现在无敌于天下。可笑话归笑话，沈见亭心里明白，十多二十年的感情，又哪是说断就断得了的？

　　就这么，一晃就到了七月末。翻翻日历，沈见亭回国的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