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绿辛

57、第五十七章

　　国际会议中心内部，灯火通明，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各种语言、脚步声和礼貌的寒暄，形成一种独特而略显压迫感的“学术氛围”。

　　顾时韫踏入主会场旁的签到大厅，仿佛一步从宁静的温室跨入了人声鼎沸的海洋。

　　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如同打了马赛克的色块，声音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公文包，指尖触碰到里面那本手册坚硬的封面，心中稍定。

　　他没有试图去分辨任何一张脸，而是迅速按照林夕之前的建议，找到了一个相对人少、靠近大型绿植的角落站定。

　　这个位置视野开阔，便于观察，又不易被人流直接冲击。

　　“我已就位，方位：签到台东侧，大型龟背竹旁。”

　　他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对着衣领下隐藏的麦克风说道，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夕清晰而冷静的声音便通过耳机传入他的耳中，如同最精准的GPS导航：

　　“收到。你目前安全。
　　初步扫描，你前方十米处，签到台正在排队。
　　注意，你右手边两点钟方向，一位学者正在向你这边张望，可能认识你。”

　　顾时韫依言朝右前方望去，果然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看向自己。

　　他努力过滤掉其他干扰信息，聚焦于林夕接下来的描述。

　　“目标特征：男性，身高约一米七八，体型微胖，穿着深棕色格纹西装，未系领带，衬衫领口敞开。
　　最显著特征：戴一顶深蓝色的贝雷帽，帽檐压得较低。手持一个米色的帆布文件袋。”

　　贝雷帽！

　　这个特征在学术会议上极其罕见，瞬间激活了顾时韫脑中的“特征检索系统”。

　　他迅速锁定手册中对应的条目
　　——是来自法国的一位专注于苔藓研究的学者，杜邦教授。

　　就在杜邦教授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时，顾时韫已经主动迈步迎了上去。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并没有直接聚焦在对方模糊的脸上，
　　而是落在那顶醒目的蓝色贝雷帽上，用流利的英语开口道：

　　“杜邦教授？很高兴见到您。我是顾时韫，久仰您在苔藓多样性研究方面的卓越工作。”

　　他的发音准确，语气从容，丝毫没有因“认人”而带来的迟疑。

　　杜邦教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显然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东方学者不仅能认出他（还隔着帽子？），还能立刻道出他的研究方向。

　　他热情地伸出手：

　　“顾教授！你的论文才是令人印象深刻！没想到你认识我？”

　　顾时韫与他握手，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如何认出”的问题，将话题引向了学术本身：

　　“您去年发表在《植物系统学》上的那篇关于东亚苔藓谱系的文章，给了我很多启发。”

　　这句话更是说到了杜邦教授的心坎上，两人立刻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成功的寒暄，不仅避免了尴尬，更在会议伊始就建立了一个积极的学术联系。

　　“目标确认，杜邦教授。寒暄成功。”

　　顾时韫在对话间隙，低声对麦克风说了一句。

　　“很好。”

　　林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保持。左前方，签到队伍末端，一位亚裔女性学者，
　　特征：黑色套装，珍珠项链，盘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
　　她是日本京都大学的铃木教授，研究植物激素。
　　她可能只是路过，但可以点头致意。”

　　顾时韫依言望去，很快锁定了那串醒目的珍珠和发髻上的玉簪。

　　当铃木教授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时，他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礼貌而专业的微笑。

　　铃木教授显然也认出了他（或许是通过海报或名录），优雅地回以微笑和点头。

　　一次无声的、成功的互动完成。

　　初战告捷，顾时韫的信心悄然增长。

　　林夕的指引精准得像手术刀，而他自己的应对也越发流畅。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他如同前线执行任务的特工，而林夕则是坐镇后方、拥有上帝视角和超级数据库的指挥中心。

　　...

　　茶歇时间，是真正的考验。

　　人群从会场涌出，在宽敞的休息区流动，交谈声、杯碟碰撞声此起彼伏。

　　顾时韫端着一杯黑咖啡，再次选择了一个靠墙的位置，避免陷入人群中心。

　　“注意，你三点钟方向，一位端着红茶的老先生正朝你走来。
　　特征：灰色西装，条纹领带，银边眼镜，走路时习惯性微微跺右脚跟。
　　他是英国爱丁堡大学的威廉姆斯教授，就是你练习时提到的‘敲杯壁’那位。
　　他可能会主动与你交谈。”

　　顾时韫立刻警觉，果然听到细微的、有节奏的跺脚声靠近。

　　他转过身，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顾教授？”威廉姆斯教授的声音带着典型的英伦腔调。

　　“威廉姆斯教授，您好。”

　　顾时韫微笑着回应，目光落在对方的银边眼镜和条纹领带上，作为辅助确认。

　　“精彩的开幕致辞环节，不是吗？”

　　威廉姆斯教授寒暄道，同时下意识地用空闲的手的小拇指轻轻敲了敲茶杯壁——噔，噔，噔。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个确认密码，让顾时韫心中大定。

　　“确实，几位前辈的见解非常深刻。”

　　他从容应答，并顺势将话题引向了威廉姆斯教授感兴趣的古植物学领域。

　　交谈愉快地进行着。顾时韫发现，当他不再费力去“认脸”，
　　而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的特征、声音和谈话内容上时，整个交流过程变得异常顺畅和高效。

　　他甚至能分出心神，通过耳机接收林夕的其他提示。

　　“顾，你身后九点钟方向，那位穿着鲜艳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是本次会议的组织委员会成员之一，刘主任。
　　她正在和史密斯教授交谈，稍后可能会过来与你打招呼，注意应对。”

　　“你右侧的餐点台，那位取水果的年轻学者，是国内新锐的张博士，他可能想请教你问题，
　　但他性格有些腼腆，你可以主动给他一个机会。”

　　……

　　林夕的声音成了他额外的感官，帮他规避风险，捕捉机会。

　　他就像一个拥有了全景雷达的飞行员，在复杂的空域中从容穿行。

　　然而，挑战总是不期而至。

　　就在他与威廉姆斯教授交谈结束时，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深色西装的光头学者径直朝他走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似乎与他很熟络。

　　“顾！好久不见！”对方用英语大声打着招呼，伸出手。

　　顾时韫心中一凛！

　　光头的特征……手册里有好几位！

　　是德国的穆勒教授？还是那位荷兰的范戴克教授？

　　他快速检索，但一时无法确定。

　　对方已经近在眼前，手也伸了出来，若不回应，将极为失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林夕的声音及时响起，语速稍快但依旧清晰：

　　“紧急提示！目标非手册内重要嘉宾。
　　特征：光头，但留有浓密络腮胡（黑色夹杂灰白），戴宽边金属框眼镜，西装领口有别着会议赞助商的徽章。
　　他是赞助商代表，约翰逊先生，非核心学者，曾在去年行业晚宴上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礼貌性握手即可，可借口离开。”

　　原来如此！顾时韫心中豁然开朗。

　　他立刻伸出手与约翰逊先生相握，脸上保持微笑：

　　“约翰逊先生，您好。感谢贵公司对本次会议的支持。”

　　他没有假装熟络，而是直接点明对方身份，既礼貌又保持了距离。

　　约翰逊先生显然有些意外顾时韫能立刻认出他（毕竟只是赞助商代表），但还是很高兴：

　　“顾教授记性真好！希望会议一切顺利，期待与您有更多合作机会。”

　　简短交谈后，顾时韫以需要准备下午的环节为由，顺利脱身。

　　这个小插曲有惊无险，反而让顾时韫和林夕都更加确信了他们这套“识别系统”的有效性和必要性。

　　没有林夕的及时提示，刚才的局面可能会很尴尬。

　　...

　　一个上午的会议环节和茶歇在高度紧张却又异常顺利的状态下度过。

　　顾时韫成功应对了数次主动的寒暄，也主动与几位目标学者建立了初步联系。

　　他甚至还在林夕的提示下，帮助一位迷路的年轻参会者找到了正确的分会场。

　　当上午的议程结束，人群开始流向餐厅时，顾时韫才感觉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袭来，
　　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初战告捷的兴奋。

　　他避开人流，再次走到那个安静的角落。

　　“上午任务完成。一切顺利。”

　　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成功后的沉稳。

　　耳机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林夕的声音，那冷静的声线里，终于透出了一点放松和由衷的欣慰：

　　“辛苦了，顾老师。你做得……非常出色。”

　　她能通过耳机，听到他每一句从容不迫的应对，感受到他逐渐建立起来的自信。

　　她知道，在这片对他而言如同迷雾森林般的会场里，他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初露锋芒。

　　顾时韫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下午还有更重要的主题演讲和可能的提问环节。

　　但有了这成功的开局，有了耳中那稳定可靠的声音，他对接下来的挑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先去用餐，补充能量。”

　　林夕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

　　“下午的战斗，更重要。”

　　“明白。”

　　顾时韫轻声回应，整了整西装，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比清晨踏入这里时，更加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