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疯》瑄和

1、 宫花寂寞红

　　玉匠慎微走在通往桃源的小径上。烟花三月，极清明的天色，却有重重的压迫感，仿佛头上顶的不过是一帘深厚幕布，瞬间就会坠落下来。
　　“慎玉匠，您候在这儿，奴才去请主子。”
　　引路的太监离开。慎微才不堪负重地抬起头，打量这座皇帝特意为那个人打造的园子。响应他的注视似的，一阵风拂起，整园的桃花滚浪般辗转，淡红浅白，水溶胭脂妆成毁。那些凌厉的杀气逼的慎微直直退了几步，心如惊鼓。在烧啊，这哪里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明明是烈焰焚身的修罗殿。花瓣沾染了明艳尖锐的光线，攻城掠地的前来。退无可退了罢，慎微紧紧闭上眼睛。正准备接受凌迟，却恍然听到一把清凉的声音。
　　“喂。你踩伤了我的花。”

　　他近乎是仓惶的转过身去。桃花树下的精魂，乌漆漆一双眼，映着花色直如内有暗火燃烧，倒把整园癫狂的桃花压下去了。长发浓且密，黑得带了墨绿色。穿了身月白绸衣，上面点滴未绣，只在腰间挂了块羊脂玉佩。仿佛是潦草的刻着字。

　　不由得想起今早的事。众玉匠得知他要奉旨入宫去为一个男宠雕玉，纷纷断下手中活计。最先开口的是玉光工顺德，他借着慎微的耳朵，用一种似欲压低但仍细高的声音道：“小心啊慎师傅。那个人，唉，听说骄纵的很呢。”话题一开，七嘴八舌都纷涌而至了。“人家正受宠呢。自然是非比常人。”“咳，不过是男生女相，妖媚子。败德行的种。”男宠之风在显帝开国那一代已经存在，但也仅只于达观贵人的私娱。多数为人所不齿。
　　其后似乎也刮到些零碎的词，什么苏府，抄家，进宫等，慎微推托着进屋去换掉了原本的棉布青衣，套上了见客用的烟水蓝一色细竹滚边的长衫。又掬水洗把脸，等着宫里人来接。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开了门一看，是作坊里资格最老的周师傅。慎微忙让了座奉了茶，对于这位平日里寡言少语但技艺高超的前辈，心理确是极尊敬的。
　　“你，辞了吧。”周景润开了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慎微不明就里，问道：“周师傅　，辞什么？”
　　老人抬头看着慎微，那双断玉识玉几十年的眼睛从一脸褶皱里望出来，深若寒潭。“辞工，回墨州去。离长都越远越好。”
　　“周师傅为什么如此说？慎微愚钝，不知有何错处？”
　　轻叹口气。周景润道：“慎微，你可喜欢做玉匠？”
　　慎微点头：“除了玉匠，我其余一概不会做，也不愿做。” 也不知是哪里一软，握着杯的水，颤颤抖了。
　　周景润一探手牢牢抓住慎微的手，手底的茧子烙在慎微手背，按着筋骨，血脉都仿佛掐断了，杯里滚烫的茶水和杯外的手两相夹击，慎微痛得咬破了下唇，却一声也不叫出来。
　　“慎玉匠，宫里来人啦。”门被急切地敲击。慎微忽觉捏紧他的大手松开了，茶杯落在桌面，水洒了一周。还丝丝冒着烟。
　　慎微急忙起身，向外疾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停，软语道：“周师傅，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来不及了。”周景润闭着眼摇了摇头，挥挥手，“慎微，好自为之吧。”竟有大颗泪坠入那汪水中。
　　纵是心中不忍，慎微也只得抬步垮出门槛。背后似有幽喟。
　　“劫数啊……”

　　“喂。”
　　“喂。”
　　回过神来，应对这桃花。
　　“我就是苏应生。”桃花精直视着慎微的眼睛，看进去，刺穿了。
　　慎微忙把眼神挪开，端端正正站好，双手合垂。“在下……”
　　“什么？”声音似笑非笑。微一叩响，带着丝清绝的回响，竟似上等玉石之声。
　　慎微将视线扣在苏应生腰间的佩玉上。待得心神都稳了，才道：“玉匠慎微。”他本就不是熟于宫廷的人物，并不习惯将奉承话挂在嘴边。用到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慎微？”
　　“是。”他想自己多言多错，便定了主意有问才答。不问不答。答得越少越好。
　　“慎微。慎微。谨谨至慎，具细而微。真正是个好名字。”话音未落，就在慎微对这句话思虑如何回答的当口，白玉般的脸靠近过来，唇似有似无掠过耳廓。“你很有趣呢。”只见火烧也似窜上面前形状灵巧的耳朵，苏应生不禁咯咯笑起来，头靠着慎微肩侧。振动的发丝拂过他脸孔，在他的瞳孔前将眼前的景色切成几块。一块是醉颜般红。一块是雪也似白。还有另一块，日光照着，微茫的。有点痛。慎微再度合了眼。这是第一次，在进入的黑暗里，闯进了亮而尖锐的光。并伴着桃花香。

　　荒山遇狐火。慎微突生这般念想。原来便是劫数。

作者有话说

　　架空。
锦言王朝
圜帝荣成璟
盈帝荣成怿
倓帝荣成赜
长都即锦言王朝国都
慎微原籍墨州，江南水乡，以盛产墨竹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