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久艾(上)-9.21 ...
-
一
许久之后左岸才放弃咄咄相逼,迈进店门坐在窗前,踮脚将旋转椅来回打圈。
“俞久艾先生。”他拿手指敲玻璃:“我记得你好像也说过,你这辈子不会再拿枪,不会再和□□有任何瓜葛,看来不守信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俞久艾,听到这名字阿九甚至觉得陌生,陌生到那些从前好像已经隔了几个洪荒。
“枪?”他笑了,拿起那把WALTER P99:“你说的不会是这把吧?这把……”
“香车路十五号。伤人五个杀人一个,还用我提示更多吗俞久艾先生?”左岸拦住他话头,‘忽’一下站起身。
店里又升腾起先前那股杀气,阿九的头又开始疼,叮叮咚咚里面作业不休。
他扶住头开始苦笑:“怎么中央情报局是你家开的,消息这么灵通?”
“韩夜,现年三十六岁,香港三合会的人,是三合会在本市的一哥,一年前因涉毒被判死缓,三天前越狱,现在人在香港。”左岸挑了眉头如数家珍:“你现在最好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有什么瓜葛。”
“我和他没有瓜葛。”阿九斩钉截铁:“信与不信都随你。”
左岸吸一口气:“可是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久艾,你清楚整个帮派的行销网路,如果心生异向,我也留你不得。”
“因为这个你两年来一直盯着我是吗?”阿九倚上柜台:“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灭口,象你以前说的,如果我背叛你,你拿只压路机把我碾死,来回碾,压成一块薄饼。”
“你为什么救他?”左岸上前,望进他眼睛深处去:“别和我扯,就告诉我为什么救他。”
“为了钱啊,很多钱,将来好买一块洞庭湖那么大的墓地,成立物管公司专门打扫。”阿九眯起眼回答。
这话顿时叫左岸沉默了。
两年前医生就断定阿九活不过二十七岁,而他如今已经二十六岁零四个月。
一个将死之人,还会有多少贪嗔痴妄。
左岸唏嘘,退后几步放弃咄咄相逼,低了头问:“那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为钱财地位你为了什么?”
门外这时响起刹车声,吴羽打了辆出租回头,手里提个方便餐盒,正亮着眼往这里走。
“是为了她吗?”左岸突然福至心灵,抱住双臂退后打量:“怎么你喜欢这个女人,胸小屁股小象枝铅笔,脸又卡白象块橡皮擦,还穿这么老气活脱脱一只墨盒。”
这一会功夫已经文具齐备,可吴羽完全不知情,推开门看来心情很好。
“路上看见卖绿豆沙和馄饨面,我就买了点。”她高声:“我看你今天没什么胃口就给你送来,怎么样,老板够意思吧。”
东西都摆了一桌她才发现桌前站着的不是阿九,是个扎着短辫穿紧身T恤的酷哥。
“你好文具店小姐。”左岸伸出手来:“我叫左岸,是阿九的朋友。”
“他是我们村的阿牛,小时候放羊现在往城里贩鹅,人称动物园。”阿九恨声赶紧顶上。
“什么文具店动物园?”吴羽一头雾水,摊着手立在两人中间:“阿九你这位朋友叫左岸是吗?”
“我是叫左岸。”左岸点了点头,不紧不慢从腰间摸出他那杆枪来,上了膛抵在吴羽额头。
“如果昨天收到的资料没错,你应该是韩夜的女人,很抱歉,为了防止韩夜施展美人计迷惑我兄弟,你只好死了。”他手指按上扳机,一字一句甚至仍带了笑。
吴羽的表情仍是迷茫的,先前那个迷茫表情,因为变数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旁阿九走了上来,双臂伸长一把握住枪口。
“不如对准我。”他扳过枪口指住自己额头:“对准我一了百了,或者我命真的大,脑子里能再住一颗子弹。”
左岸冷笑,手指缓缓收拢最终真的扣下扳机。
吴羽发出一声惊叫,听见机簧弹动看见阿九冷静的象座山坻,那眼里居然没有一丝惊惧。
“我居然忘了装子弹。”惊叫声里吴羽听到左岸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双膝发软汗如雨下。
一旁阿九一把扶住了她,臂膀沉稳而有力。
“你果然爱上她。”左岸将枪收起,身子前倾凑到阿九跟前:“你骗不了我,刚才你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记得你也说过这辈子不会再爱谁,既然你食言在先,那么咱们先前那个互不打扰的约定也就作废。”他道,字正腔圆声线低醇:“游戏,从现在重新开始。”
“可是我没有兴趣奉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阿九突然高声跟了句,眼内闪出厉芒飞身欺近,三两个回合后就夺下左岸枪支,一把抵在他额头。
“子弹匣通常装在右裤兜是吗?”他冷声,果然从左岸裤兜里抄出了子弹匣,一把推了上去。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兴趣奉陪!”他重复,咬紧牙齿压制那翻江倒海似的头疼。
“你会有兴趣。”左岸挑眉,一步步后退,并不畏惧那黑洞洞的枪口:“还有你不会杀我,我吃定你还念咱们那点情义。”
店门口风铃乱颤,最终他退出了店门而那扳机没曾扣下。
阿九在原地立了一会,最终还是抗不住乏力,右手拿枪蹲低了身子。
见吴羽上前他苦笑了声:“看来你要准备另外雇工了老板,我这个人是天煞孤星,以前还好光克牛羊牲畜,现在开始克人了。”
※ ※ ※ ※
第二日夜,十一点,街上行人逐渐稀疏。
冰激凌店里灯光依旧灿烂,阿九抬头,果然看见左岸坐在老位子,背影有些寂寥。
他走近,门外小弟有人认得他,有些吃惊,但最终还是替他拉开玻璃门。
在左岸身边坐下后他开始摇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习惯很恶。”
左岸横他一眼,伸出手示意小姐:“再来三个草莓球。”
“社团老大,应该爱吃鱼翅捞饭或者麻辣火锅,平时用鼻子说话,我看你应该好好修炼。”阿九笑,点上香烟吞吐。
左岸的眼顿时亮了:“那么说你今天来是预备调教我?”
阿九退后,神色有些倦累手搭上了头。
“我还欠你什么?”他问,难免的有些悲凉:“我还欠你什么左岸,你非要千里追债不肯放过我。”
左岸神色顿时黯淡,拿勺子恶狠狠挖他的冰激凌。
“苏姹。”伴着这个名字阿九的质问又追了上来:“怎么你觉得她受的苦还不够?既然你对她没有一点心,那么为什么又要去招惹她!”
左岸闻言笑了声,玩味的挑起眼:“我招惹她就是为了要拿捏你,怎么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不过既然你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人,那么我想她也就没有价值了。”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他又加了句:“我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招惹那个叫做……叫做什么羽的女人。”
期待之中阿九应该勃然大怒,可是左岸只看见他苦笑,窝进椅背一声苦笑。
“那么你要什么?”他问,不无挑衅:“要我的人还是心,还是我纯洁的灵魂?”
“我不是变态,我也很可惜我不是变态。”左岸也点上一枝烟:“很可惜我打不过你不能□□你,很可惜我觉得□□你又十分无趣。那么你就回来好了,我用两年时间才想明白,没有你和我一起实现我的野心,那么这过程实在是索然无味。”
“帮派有难了是吗?你的野心遇到阻碍,这才想起我。”阿九一把掐灭烟头立起身来:“拜托你不要弄这种玄机,你我不是第一天认识。”
左岸立马捧住了头,斜眼看他里面有一些些软语相求的意味。
那表情阿九如此熟悉,刹那间只觉时光倒回,所有背景淡出,他又立在往事跟前。
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是在深夜,十四年前那个深夜。
那时左岸还是左府少爷,而他则寄人篱下,早先在左府做司机的爸爸死了,他被左府容留做了左岸的伴。
这个伴以玩伴的成分居多,比如说陪他挖蚯蚓,陪他满世界找粪坑扔炮竹,陪他窝在房间里不写作业看小人书,最后累的横七竖八倒地就睡。
那夜也是这样,两人玩了一天倒地睡着,不洗不刷脚丫子臭气熏天。
也不知什么时候房间进了人,四个人,全都拿着枪戴着头套,模样可笑要他们他娘的赶紧起来。
起来之后那四个人明白无误告诉他们这是绑架,拿枪指着头问他们谁是左岸。
那时候左岸看了他一眼,类似刚才的那一眼,眼神里有恐惧和求援。
“我是。”记得当时他答的并不犹豫,少年意气自以为英雄。
于是他立即被人拿黑布蒙上双眼,扯进辆车子转东转西不知转去了哪里。
绑架他的人目的很明确,要左岸的父亲左均放弃在赌档立码头,放弃统一这个古老行当的念头。
而会做这件事的嫌疑人也委实太多,所有地下赌档的老大都有可能,谁也不会甘心利润被人白白抽头。
左均当然不会妥协,就算被绑架的是左岸他也未必会妥协,更何况那被掳走的只是区区一个阿九。
于是左家照旧进前一步成为行业老大,而因为没有认真追索,绑架的元凶也没曾暴露。
所有人都没付出代价。
除了他,除了留在他脑子里,那一颗和他以后长相厮守的子弹。
想到这里阿九又开始头痛,好像那颗子弹正象十四年前那样呼啸而过,在他脑子里燃起一把炼狱之火。
“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平均只有两个钟头不晕眩头疼能够睡着。”他摊开手打量那条生命线:“还有我已经学会拉二胡,预备看不见那天在天桥讨生活,你想不想听?”
左岸语塞,虽然生性凉薄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
“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一早已经还了干净。”阿九又追了句,双手抄入裤兜背身离去。
门口小弟伸手拦住了他,他从裤兜里腾出手来,刚开始握拳头那小弟已经开始后退。
“我记得你叫雷霆钧是不是?”阿九大笑推开了玻璃门:“雷霆万钧的人却这么胆小,记得回去练练威武不能屈。”
“我刚才说过的话都不是玩笑,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左岸一脚踢开坐椅立起身来。
“我会考虑。”阿九不回头扬扬手:“只要你再等我一个月,允许我贪心,再过一个月猪一样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