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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久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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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抢了辆出租车后韩夜一路狂飙,最后停在深港码头,下车递一枝烟给阿九。
点着后阿九深吸一口,倚在码头栏杆,眯眼逆光打量韩夜。
仇人,该这么形容他吧,那一把已经恨了十四年的声音和人。
“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云雾缭绕之间他问,将那恨恶狠狠吞下。
“做了他!”韩夜猛吸了口烟:“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做了他之后去香港,提钱做整容,回来重新来过。”
说完之后盯阿九一眼:“要么你就跟我吧,我韩夜从来不会亏待兄弟。”
阿九笑了下,牵起嘴角不易察觉的笑,紧接着短暂沉默。
沉默到烟灭了他直起身来:“你一直是大哥么?十四年前也是?”
“十四年前?”韩夜被他这问题问的一突:“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十四年前我当然还是小弟,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
“那么你也是身不由己。”阿九叹了口气,踩灭烟蒂将手抄入裤兜,背对韩夜开始缓缓离去。
“还是先去香港吧。”一路走他一路扬起了左手:“报仇,或者晚点可以,或者根本可以放弃。”
韩夜的那枝烟还没抽完,闻言怔了怔。
“先去香港?”他重复这句,觉得似乎的确是个明智抉择,于是拿起电话拨通号码,叫人将偷渡的日子提前。
电话那头很爽快答应了,合上翻盖他抬头,发现阿九背影早已远去。
那种似曾谋面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清冽的眼,这样深藏的倔强。
他摇摇头,努力甩开这些所谓的第六感,跨进汽车扬长而去。
而远处路边的阿九正在伸手,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
钻进后座他脱下那件黑西服,看见右胛骨下方果然中弹,将半片衬衣染红。
解下右手布带缠绕伤口,使力压制住出血点,一切动作他完成的再熟练不过。
说来好笑,他总是被流弹击中,特特瞄准他总能幸免,子弹漫天飞他就经常挂彩。
记得当年就有人曾经嘲笑他是移动活靶,边笑边拿刀挑出子弹,放进盒子计数他这是第几次中奖。
“第六颗。”他在心里默数了下,忽然有些伤感,为了前尘旧事。
兜里电话这时开始高唱,他摸索一阵掏了出来,蓝屏上面跳着吴羽两字。
按下绿键他首先发话:“老板任务已经完成,店里可能被警察盯着我不方便带他回去,可是他已经安全了。”
听的出来吴羽松了口气,不过紧跟着又在电话里追问:“那么他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阿九回了声,听见那头又是松了一口气。
他叹息,在电话里咂嘴:“那么老板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吗?”
吴羽的声音立马崩紧:“怎么你受伤了么?”
这点关切叫阿九觉得值回票价,于是连忙点头:“那是那是,我被别墅里巴西玫瑰扎到,手指头受了重伤,现在疼的不想活了。”
听吴羽切完之后他大笑,示意司机转左:“我现在很快就到店里了,你昨晚没睡好就先关了店门回去,千万别等我。”
电话那头吴羽“哦”了一声,却并不听话,托了腮坐在落地窗边等他。
结果他回来了却只管使力推她:“回去吧回去吧,狗腿也要休息,明天再向老板汇报咱是如何英雄救英雄。”
吴羽被他搡了出门,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却也没多想,一挥手说了句明天见。
第二天店里回复祥和,吴羽拿报纸在窗前晒太阳,阿九则抱着膀子,指挥小巴布货。
昨天情况一早阿九就汇报过,用词夸张不知又吃了吴羽几记白眼。
“他去香港了。”到最后吴羽摊开报纸落座:“今天一早我收到短信,他人已经在香港。”
阿九退后,也不再置评,只管督促小巴。
小巴的确是一早就来报到,这会子正被一扇木屏风压的喘不过气,鬼叫连天:“那个……那个,九哥,能……能不能搭把手。”
阿九踹他一脚,让他少废话多表现,他一个没站稳,屏风倒地呼啦拉扫倒一片,店里顿时乱作一团。
这当口风铃响起,有个高挑女子立在晨光里,蛙式太阳镜遮住半张脸。
吴羽立起身来,难得履行店主义务:“这位小姐,请问要些什么?”
女子摘下太阳镜,极是清秀的一张脸,瓜子下颚微微扬起,抬手指向阿九。
“我找他。”
这道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时,阿九已经回身,眼看着女子急奔,三两下扑到他怀里。
肩头伤口被冲撞了下,阿九皱起眉头,犹豫了约莫有一分钟,最后还是拢起怀抱,手指插进那头乌黑长发。
吴羽嗤笑了声,牵住小巴出门,将牌子翻起,换到CLOSE那面。
门里女子跺脚,还和往常一样,说话之前喜欢咬下嘴唇跺下脚。
“我可算找到你!”她道,高跟鞋跺了一下又一下:“你居然就在广州,就在广州还一点音讯不给我,真是没良心!”
阿九苦笑,扳过她肩头:“麻烦你注意形象苏姹小姐,不要还是动不动跺脚,记得你如今是玉女一只,影坛冉冉升起一颗新星。”
那苏姹闻言赶紧又戴上太阳镜,不跺脚改咬指甲,恶狠狠的咬:“没良心,没良心就是没良心,害我找了你整整两年。”
阿九还是苦笑,退后一步抱住臂膀:“可是酥茶小姐,我已经被逐出帮派,受过帮规到如今还被黑白两道追杀,你理当和你的左岸过着幸福生活,干什么还要找我,麻烦不找你你想找麻烦么?”
苏姹脸色顿时凝重,仰脸看他眼眸晶亮:“那么你恨不恨左岸,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
“好。”阿九连连点头,唇角上扬:“至少我有时间看电视,看见你在电视上说:美丽的力量来自内心,你最喜欢雪莱和屠格涅夫。”
见苏姹拧眉他笑的更欢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担心人家问你雪莱是哪国人……”
“雪莱是俄国人屠格涅夫是法国人!”苏姹又开始跺脚:“我去之前都背过,你莫要忘了我还有经纪人,人家北大毕业可是个才子。”
“是吗?”阿九挑眉,迎面吃了苏姹一记老拳弯下腰去,笑的半天直不起身:“那么那位北大才子一定神经衰弱……”
还不曾笑完却发觉苏姹已经不响了,正恶狠狠翻他衣兜,翻出烟后点着一枝,倚上柜台边吞吐边拿脚画圈圈。
“他不爱我。”水泥汀地面都快要被磨穿她才发言:“我发现左岸还是不爱我,他一定有别的女人。”
阿九沉默了,沉默很久才上前一把掐灭苏姹手里烟头。
“他会爱你。”他说,字字确凿:“他发过誓,会用余生爱你,他不会食言,左岸从不食言。”
“走吧。”牵过她手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按说我已经和你们这些纠葛无关,你应该学会另找一只垃圾筒倒苦水。”
苏姹一愣,扶住太阳镜真的走到门口,一只手按上了玻璃门。
“但愿他守信用,但愿他守信用久艾。”她说,唏嘘无限,最终推门而去。
在门外偷听的小巴脑壳被“嘭”的撞了一下,阿九劈手丢过去一只织锦靠垫。
“干活!”他恶声恶气:“这位小姐的凯子来头更大,看多了小心你眼珠子不保!”
※ ※ ※ ※
入夜,阿九盘点好后伸手去拉卷扬门。
右肩伤口作痛,他只好换左手,难免的有点力不从心。
快要成功时门外伸来一只强壮臂膀,‘哗’一声将卷扬门推到了顶。
那门外立着一个人,及耳黑发扎在脑后,鼻子坚挺双眼微挑,正定睛看他。
阿九当然认得这人是谁。
左岸,这位便是左岸,和他同样海拔181,抽同一个牌子香烟、从小一起长大的左岸。
在他发话之前左岸已经一把握住了他手,似把虎钳握的他生疼。
“左岸先生。”阿九抬眼,右臂使力‘啪’一声将手抽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我之间再没有瓜葛,这辈子不会再见面。”
右肩伤口因这激烈动作顿时撕裂,热辣辣的疼痛一如他心。
左岸吸了口气,欺身上来盯住了他:“很抱歉我发现这个诺言我很难遵守。”
“那么我也很抱歉,我永远无法赞同你的性取向,很抱歉我永远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胁迫。”阿九抬眼也毫不示弱。
两双同样坚定的眼于是便在这暗夜里触碰,于寂静无声里杀出一道雪亮的光。
一道几乎将旧日情谊燃烧殆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