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lin）（A/M）当幸福来敲门》森林唱游

66、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乘地铁来到了中央公园，一起走在夜幕下的林荫路上。因为今晚天气很冷，公园里只有三三两两或约会散步或进行夜间锻炼的人。他们走在其中，看起来就像是很普通的一对年轻恋人。

　　“梅林，你刚才在那里看到我，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弗瑞亚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昨晚我们一起吃饭，你说起奥威尔的小说《1984》那个时候。虽然你来自一个曾有过苦难历史的国家，而且，是那个国家受过最好教育的女孩中的一个，不过，我想，处于你这样的年龄，应该不至于热衷和刚认识的同龄男生谈论那么严肃的话题，而且，某个瞬间还流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说到这里，梅林顿了一下，“除非她正在从事着某种无法和别人分享感受的‘事业’。”

　　“是吗？”弗瑞亚这时苦笑了一下，“其实昨天晚上，我也知道，和你这么聪明博学的人谈论与《1984》相关的话题很不明智，可是，不得不说，要想在这个国家里遇到一个能倾心交谈的人，真是太难了，所以……”

　　她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梅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1983年，匈牙利著名作家和历史学家道洛什.久尔吉曾写过一本《1985》，算是《1984》的续集吧。至于又过了几年之后，发生在苏东地区的历史事件，我想你也很清楚了……但是不是我们的生活就变好了呢？还是说，就像小说家所预见的那样，极权下被解放了的人民以为春天来了，可事实上，他们得到的那个新国家还是一点希望都没有，至于旧制度的受益者们，或者继续在新国家里身居高位，或者逃到了那些他们过去曾咒骂过的国家……而且，还带着他们从祖国偷来的财产。”

　　“当然，我也猜到，你们西方人大概会想说，这新制度新国家不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吗？20多年前，你们已经放弃了旧制度，学习我们的制度，如果到现在还学不会用不好，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弗瑞亚轻轻咬了咬嘴唇，“这种鸡大生蛋蛋大生鸡的问题，一直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倒不如行动起来，这样，反而还可能会有所改变。我们想让那些如今逃走了的既得利益者，想让现在的当权者，也想让你们西方人知道，就算是陷入了历史的泥沼里，我们也还是有尊严的。”

　　“身为你口中的西方人，我本来没资格说什么，但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梅林神情复杂地望着她，“那你为什么……”

　　“我知道，像我这种人这一生大概和幸福什么的无缘，可有些事是没法预料的。第一次在阶梯教室里看到静静坐在那儿等着听讲座的你时，我当即就想，天哪，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吗？飞了半个地球后，居然让我找到了。”弗瑞亚微微一笑，“所以，虽然知道很危险，我还是决定坐到你身边，和你搭话。”

　　梅林这时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天，你不是没有带笔……”
　　“没错，那时我书包里至少有三支笔……”弗瑞亚有些调皮地笑了，“我只是想和你说上话而已。”

　　“弗瑞亚，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你是怎么工作的？”梅林终于问。
　　“在我们这个组织里，分工明确，有人寻找目标，有人搜集资料，有人制定暗杀计划，而我就是这条流水线上的最后一道工序……具体执行者。”说这到里，弗瑞亚顿了一下，“记得刚受训那个时候，我的教官对我说，虽然我是这个组织里最优秀的成员，但也是面临最多危险的……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最先怀疑和找到的，肯定是我。”

　　梅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沉默着轻步朝前走。走到一处供游人休憩的长椅前，他们坐了下来。
　　他相信，此刻在这个公园里遇到他们的那些人，肯定以为他们俩不过是在轻松聊着恋人之间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事实上，他们现在的话题对他来说，真是太残酷了。

　　弗瑞亚这时侧头凝望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语调温柔地说：“梅林，真是抱歉，我之前利用了你。最初那时，我本以为你只是个单纯的在校生，没想到你居然是FBI的人。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我本来想过放弃和你继续交往……”她深深呼了口气，“但后来我想，你的高学历和政府工作背景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很好的掩饰手段，何况，我真的很想认识你，所以，犹豫了很久之后，在去华盛顿执行任务的那天晚上，我联络了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自始至终都不希望伤害你。”

　　梅林这时终于从当事人那里确定了，在他和茉嘉娜见面的那天晚上，弗瑞亚是从哪里给他来电话的。想到那一晚，她就要去执行一项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暗杀任务前，还先打了个电话给自己，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那个时候，他在电话里听到的，分明是一个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单纯而可爱的小女生，谁又想得到，再过两个小时左右，她就要去暗杀一个资深外交官，而且还成功了。

　　虽然他一向认为，他那令人惊叹的分析能力用在和自己有关的事上时总是难免出现偏差甚至是失误，不过，这个晚上，他还是又一次异常清醒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为一个刚开始职业生涯的行为分析专家的不足，又或者说，他实在太年轻了，而人类的世界又太深奥太复杂了，所以，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他要走的路也还很长。

　　“我相信你。”梅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弗瑞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路的？”
　　“高中二年级那个时候，我被组织选中了，从此开始了边读书边接受秘密特训的生活。我的教官对我说，如果将来我能全身而退，会为我提供一个新身份，可以在某个地方开始新生活，有自己全新的未来。我当时就想，或许，在拥有自己的未来之前，我也可以为我们国家的未来做点什么……比如清算那些旧制度的漏网之鱼，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刚到纽约那个时候，我没像其他外国人一样，去看自由女神，或者曼哈顿，第五大街，百老汇，帝国大厦……我就去东欧人聚居的廉租房区逛了一圈。我发现，1984之后，不仅是那些还留在祖国的人们活在1985的世界里，这些逃出来的人也一样。他们大都没机会接受好的教育，将来大概就只能做街头小混混、□□打手、□□的人，最终不堪地死去。”弗瑞亚望着梅林，“梅林，你说，难道因为我们是东欧人，就活该这样过一生吗？”

　　当-然-不-是。
　　梅林这时想。但这个问题太庞大太难回答了，所以，他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他很清楚，弗瑞亚这时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或者说，她并不是真的想听到他的答案，她只是需要一个称职的听众而已……他就认真而安静地听着好了。

　　“说起来，也真是命运。去年秋天我即将接受任务那个时候，我的上级问我，是要去西欧还是北美，我那时想，既然我要追杀的那些人那么喜欢去美国，那里总是有特别的地方吧，所以，我也想去看看。如果那时我选择去西欧的话，或许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也遇不到你了。梅林，在遇到你之后，我偶尔也曾想过，或许我也可以成为一名普通的心理医生，和你在一起，在这块土地上拥有新的生活，”

　　弗瑞亚这时凄凉地笑了笑，“不过，那也只能想想而已了。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所谓的‘如果’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释然地继续说，“何况，我也看得出来，虽然你很喜欢我，或许也有过和我在一起过一生的打算，但事实上……梅林，你心里有一个更在意的人，对吧？”

　　“我……”梅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不用骗我的，毕竟，我在研究生阶段专攻心理学。”弗瑞亚笑了一下，“我早就看出来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在最开心的时刻，好像也满腹心事，偶尔还会有那种决定放下什么的表情。不过，只要想到，你曾想过放弃自己在意的那个人和我在一起开创新人生，我就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她顿了一下，郑重地继续说，“还有，我也很感谢你今晚陪着我来到这个美丽的公园里，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清丽的脸上此刻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表情，梅林不由怔怔地望着她。尽管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感情用事，幻想给弗瑞亚第二次人生，何况，那显然远非他这样的人力所能及，但这个时候，他是多么想帮她摆脱困境……哪怕她之前做了许多身为一个人类来说不可饶恕的错事。

　　不过，他也很清楚，就像此刻的他们困在这个世界上最大城市最中心的公园里一样，弗瑞亚根本就没有出路。所以，退而求其次，他想陪着这个女生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的短暂自由时光。可在这之后呢？就这样向命运投降吗？

　　“弗瑞亚，我们还是走吧。”梅林这时霍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他简直无法想像等一会儿他们俩被或警方或他的FBI同事们或CIA的人包围着的情景，“不，应该是你赶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这时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弗瑞亚能在今晚全身而退……他不想看到这个年轻美好的女生就这样完了。至于他该怎样应付接下来的困难场面，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已然起身的弗瑞亚正直视着自己这个方向，准确一点说是他的身后，表情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