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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彩云国]溯焰传 ...

  •   序章就像夏日烈阳下即将万劫不复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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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去过那阳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无法也无力重述的事物。
      ——但丁《神曲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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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她推开覆着布幔的玻璃门,夏日白昼灿烂的阳光扑面而下,让她一瞬间有看到耀白光焰的错觉。
      走出网吧来到街上,外面是旭日艳阳,一瞬间就像从黑暗走到白昼,从阴影走到光下,从污浊走到清静,夜迷在新鲜的空气中深深呼吸。
      玻璃门在身后因为强大的推力自动关上,把小网吧里太多烟雾而糟糕透顶的空气、嘈杂的电脑嗡嗡声、疲惫困倦的沉重呼吸都关在身后。
      门里门外,就像两个世界。

      夜迷有时候会在这样的地方呆上几个小时,网吧、超市、广场、站台,人群密集、人流如潮的地方。人多会让她觉得安全。
      哪怕遇到过陈晟后也是一样。
      斜对面十字路口处有一面高高的电视屏幕,正在放早间新闻,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一闪而逝的爸爸的脸,于是驻足,仰头看着新闻频道。
      那是在播报某次三年一度的国家领导会议,摄像机扫过与会者,之后的新闻里他的脸再没有出现过。
      夜迷站在原地看完了半个小时的新闻,打算往回家的方向转身之际,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近在咫尺之处响起:“夜迷,你好啊。”
      夜迷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摸到手腕上绑着的武器——比起袖珍手枪,她还是更喜欢袖箭。
      她静静地转过身,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甜美可爱得像个蛋糕的女孩子,满头长发如雪,穿着样式极其古老的衣裳,脚尖离地一寸,自然而然地下垂,从容漂浮在空中,歪头看着她。
      她忽地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那女孩蓦然大笑:“你可不是在发疯。”
      夜迷心中无所谓地轻轻嗤笑,她还以为她终于精神失常,把幻觉看做现实了。
      这超自然力量的女孩是真实的,反而令她颇感无趣。
      她放开暗中扣住的武器,双手自然垂到身侧,说:“你是谁?”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笑,她面容灵动秀美,声音含着细雨般的清润,笑一笑如清风破云而来,极易让人产生好感。
      夜迷说:“你知道我。”
      小女孩意有所指地拖长声音,越发显得甜美灵动:“想不想……度个长假?”
      夜迷意外地挑起眉,似笑非笑,断然道:“不想。”
      女孩不知是真是假地好奇:“为什么呢?你这么累。”
      夜迷低垂双眸:“我还有要做的事。”
      她已经注意到几个路人投来的奇怪的目光,似乎只有她看得见这凌空漂浮的女孩,这倒也无妨,反正她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爸爸会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吗?他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吗?看得到她吗?
      夜迷出了一下神,小女孩已经不容分说地道:“听我的,还是去度假好了。”
      夜迷蓦然回神,周身已经一暗,一切事物都模糊黯淡了下去,重重黑暗中穿透而来的只有小女孩清脆的笑声——
      “好好玩儿吧!”

      第一章蝶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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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如命运似地推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后大跨步走着。”
      ——泰戈尔《飞鸟集》173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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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仿佛无止尽的黑暗中醒来,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竟然没有作噩梦。
      脑海中无数的碎片沉浮,有灿烂骄阳也有暗夜阴影,有密林幢幢也有都市繁华,有麻木压抑也有血色波涛,唯一的定点只有她的名字,夜迷,以及,她……竟然没有做噩梦。
      随着这个念头,与之相关的记忆慢慢附了上来,层层扩大,支离破碎地拼成一个人。
      夜迷慢慢坐起身,她正处在一个简陋的木屋里,不,不是简陋——是繁华后的衰败,以夜迷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里曾经雕梁绣栋的风流。空气闷热得有些焦灼,离床不远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烛火在暗沉的斗室中轻轻跃动着,提供寸尺光明。
      这昏暗的光线有不如无,夜迷于暗中看东西从来不需要灯,但这些再自然不过的陈设只让她觉得无比荒谬、无比虚空。
      两道脚步声微不可闻地响起,逐渐扩大,逐渐接近,一个轻快,伴着的一个稳重而更轻,夜迷看向屋门,门轴吱呀呀地转动,推开木门走进来的是一个清秀少女和一个浅紫色发的俊美青年,都穿着与环境十分匹配的古汉服,尽管有些陈旧但裁剪精致、款式大气,而且浆洗得十分干净整洁。
      红秀丽只是来熄灯,推门见到少女坐在床上看着他们,有些惊讶,复又欢喜:“你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你中暑了是吗?要不要我去给你倒点水?”
      那两张脸化为两块碎片在夜迷的记忆里横冲直撞,激起一连串波澜,层层叠叠的浪尖推上来两个名字,夜迷几乎不由自主地吐出当先的那个:“……红秀丽?”
      红秀丽毫无戒心地说:“哎呀,你认识我?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夜迷没有回答,一时间记忆又混乱起来,站在她面前的红秀丽是活生生的,那么就是她方才拼起来的记忆错了,不过迷乱终究只有一瞬间,夜迷这个名字就是她的立身之基。她聚拢自己的身份和记忆,无数细小的碎屑从脑海深处的吉光片羽之海中飞上来,自动找到位置填补,她的头脑越来越清楚,认清了眼前的事实和自己的处境。
      红秀丽现在是真的……但本该是假的。
      她穿越了。
      猛然间生出置身幻境般的荒谬感,夜迷觉得十分可笑,转眼她就想起那个超自然的小女孩,以及小女孩说过的话,长假……她当然不需要。
      她还有事要做!
      夜迷的掷地有声的念头反而在庞大的记忆之海中搅起一阵狂风暴雨,无数格格不入的虚假记忆飘起,浮光掠影般鲜明地亮相又转身隐去,但自此在她意识中留下位置。
      相同的相貌,相似的名字,相同的处境,相似的能力……不不,那不是她。
      轻微的刺痛中,夜迷把那些虚影统统压下,另一段人生,另一个人格,哪怕强行塞进她的身体脑海也不会真正变成她,神魔可只手拨弄人间,这辈子她已经受够了这种状况。
      要她好好玩儿?可是,她要回去!在她出生的世界,那个人还在那里,她曾经以此身发誓,唯一一个,她必定要手刃的人。
      远离就等同于放弃,而她不会放弃。

      “你没事吧?”红秀丽脸上写满了担心,有些忧虑地望着叫了她的名字就再没有回答,看起来呆呆钝钝的女孩。
      她是谁呢?夜迷困惑地看着红秀丽,死死按住碎片之海,从自身久远的记忆中追溯,她对这个名字、这张脸有印象,所以一定是看过的,那么,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或者主角之一么?
      再度有脚步声响起,这次是轻迅却稳健的,人未到声先至,打开的屋门外传来爽朗轻快的男子声音:“小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邵可老爷打发我来看看……咦,这位姑娘已经醒了啊?”
      夜迷抬头看见来人,方才探索记忆的举动令明确的界限变得动荡,那浪又开始泛起了,这次推上来的是画面,清晰得夜迷一时分辨不出真假,她盯着满脸胡髭的高大男子,茫然地开口:“浪州——唔!”
      称呼未全出口浪燕青已纵身一跃,以闪电般的速度扑上来捂住她的嘴,未料到浪燕青会以这么鲁莽的方式阻止,而夜迷受到攻击的条件反射竟是抬手掠向对方的咽喉致命处——这不是她的反应!夜迷强行压下身体的本能反应,身体一时脱力,被浪燕青一碰就倒。
      浪燕青本来只想捂住她的嘴,没想到她如此弱不禁风,力道过头,狼狈地跟她一起倒下,好歹在趴下去之前单手撑住。
      下方女孩儿长而密的刘海儿散落到一旁,露出完整的面容,虽未长成,却已经初步显露出动人的精致。单论五官,这张尤带少女稚气的脸只是美丽而已,但苍白如纸的面容,木然的神情,虚空的眼神,组合出毫无生命力的逼人的绝艳。
      浪燕青不由看得怔住,与其说因为惊艳,不由说因为惊讶。
      夜迷虽然没什么不能给人看脸的规矩,但平时确实故意挡着不太愿意显露人前,不免一怔,红秀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几乎同时夜迷一用力挣开浪燕青的掌控重新坐起,随后就低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间升起满身防备警惕。
      这身体……还是她的吗?
      “你不要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让她乱说话而已!”浪燕青跳起来,顾不上夜迷,慌忙对眼看就要把剑拔出来的茈静兰解释。
      茈静兰对此摆出了狐疑的表情。夜迷意识到自己初来乍到,的确差点给别人添了麻烦,端正地摆正姿势跪坐,低头致歉,认真地道:“我很抱歉,不会再多嘴了。”
      好奇、探寻的目光投来,浪燕青无言苦笑,不好对看上去稚气而一本正经的女孩开口,她的言行才更为他的保密增加了难度。
      “先不说这个吧……”浪燕青顶着茈静兰如有实质的目光,转向夜迷,硬着头皮笑道,“对不起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一片昏暗的记忆碎片突然亮起,夜迷下意识道出脑海中的画面:“我在大人您府上工作过,后来还寄过谢礼给悠舜先生,您没有一点印象吗?”
      一连串的记忆碎片被点亮,那个女孩子,被虚构之力硬塞进这个世界的女孩子,踏遍茶州以及到州府代工,不是为了谋生而是杀人。
      夜迷死死皱着眉头,努力压下过于真实的记忆带来的作呕感,同时感到轻微的好笑,这又不是单机游戏,主人公的身份设定只需要一行字,杀人如麻是那么好玩的么?
      她仅想杀一人而不可得,这个女孩子杀的人却足以染红一条河了。
      浪燕青只当伤了小姑娘的心,他虽然自谦但不至于妄自菲薄,清楚自己在茶州平民心中的影响力,绞尽脑汁挖掘记忆,还真想起模糊印象:“我想起来了,你是叫……小夜?悠舜说你点心做得很不错啊。”
      浪燕青爽朗地笑了笑,在茈静兰逼视的目光下不得不勉强给出一点解释,哈哈哈地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老实说我这几年在茶州混得还是挺不错的。”接着很自然地转过话题,“那小夜你又怎么会倒在小姐家门口?”
      “我……”夜迷顿了顿,无可奈何地继续使用那个女孩子的身份背景,“我刚到贵阳,因为没有地方落脚,好几天没睡觉了。”
      三人都讶异地看着她。夜迷慢慢地照着断断续续闪过的画面,挑拣能说的说了:“我赶路很急,一路上都没找工作,凭一点积蓄来的,到贵阳之前正好用完。”
      这样不属于她的过去,说来真是可悲又无趣,而且“她”根本是被一路追杀到贵阳的,只是原属的组织不愿意到贵阳惹事而已。
      红秀丽倒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首先关心她的情况,问:“那你现在睡在……”
      夜迷忽地扑捉到另一个脚步声,轻得她几乎毫无所觉,因此慢了一拍回答:“因为有宵禁,所以一般是睡人家屋顶。”
      “什么屋顶?”温和而微微惊讶的声音响起,差浪燕青来看情况却半响不见回音的红邵可亲自前来了。
      夜迷抬眸看向来人,她知道这是谁,红秀丽的父亲,一家之主红邵可,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小女孩曾经看过、注意过这一家有些时候了。
      原来如此。
      夜迷下了床,认真行礼:“多谢先生收留一夜之恩。”
      她必须要生活在这个世界吗?夜迷觉得她有些适应这个身份了。
      红邵可还没答,红秀丽便颇有气势地插话:“什么收留一夜?你既然没有地方住,就尽管留在我们家吧!”
      夜迷有些意外地直起腰,她还没想过要留在主角身边,但红秀丽主动相邀,再好不过,她从来不苛待自己,并不打算真如那个女孩子的记忆去睡屋顶。
      浪燕青摸摸下巴:“我说小夜,你不是一直到处打短工的吗?这次怎么弄得这么落魄?”
      夜迷张了张口,眼神有些空洞:“我想离茶州远一点,不再回去,我……家乡的村庄被洗劫了。”
      太多了,那些纷纷扰扰冲出来的记忆太多了,她不想知道,更不想接受,话语不受控制地从口中道出:“我回去太晚了,没有人活下来……”
      骗局,从一开始就是骗局,他们掳走她时就没想要放过任何人——那不是她!
      夜迷抓住一线清明,然而转眼就被冲散,一块记忆碎片突然融入,携带着的悲痛翻江倒海般涌来,夜迷措不及防地涌出眼泪,登时住口。
      过度的悲痛反而让她稳固住自己,夜迷恨得咬牙切齿,那不是她的记忆!
      但痛恨之中也有同等的悲痛,突然间一无所有的感觉,她就没有经历过吗?
      她想止住悲伤,却只能封闭声音,连眼泪都停不住,泪水无声地沾湿了脸颊和衣襟,那些无法宣之于口、诉之于言的悲伤,化在她控制不住的眼泪中。
      夜迷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口,不再发一言。

      第一章蝶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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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碎或者沉沦。要么为了梦想与真心粉身碎骨,要么包裹起手中的珍贵与世界一起堕落。
      ——雪城优姬《苇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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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一片静默,只有少女在静静地流泪。
      在场的人都有过痛极无言的经历,从寥寥几语中便能体会出那种心境,所以当有富余去体谅别人的痛苦时,再看到在同样痛苦中挣扎的人,便觉得分外可怜。
      红秀丽先打破沉默,声音非常温和:“那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就住……这间房间好吗?明天我再帮你好好收拾一下。爹爹?静兰?”
      “嗯?是要收留这位姑娘吗?”红邵可有点迷糊地露出了笑容,“要我泡茶欢迎吗?”
      顿时所有的紧张凝重不翼而飞,众人都觉得似乎有冷汗从背后滑落。
      红秀丽混合着惊诧和颓然地道:“爹爹,你不要一有机会就想荼毒别人的舌头啦,而且,嗯——小夜?”
      “是的,我叫小夜。”夜迷低声回答,无意间瞥见浪燕青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但并未插话。茈静兰显然注意到了浪燕青的表情,似乎因为他不说,也没有多加关注。
      夜迷微微吃惊,她不知道郑悠舜和那个小女孩的关系被设定的那么好,相识时小女孩并不是自由身,理当不会告诉他全名才对,可看起来连浪燕青都知道。
      不过,郑悠舜是谁?
      那片充满记忆碎片的光之海又开始波动了,夜迷便干脆利落地抛开这个问题,很多事情,她都不急着得到答案。
      她的耐心一直很好,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人回答她。
      红秀丽没有注意这小小的波澜,道:“小夜,你跟我来,我带你简单看一下厨房浴所的位置,天色不早,大家都该睡了。”
      夜迷点头跟上,这世界真实得令人吃惊,然而它确然是真实的吗?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交流障碍症,但毫无疑问对人总有几分防备,难以亲近、难以相信,这些人算来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可人在玩游戏的时候是不会防备NPC的。
      满腔陌生的记忆与感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简直危机四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每一步都在往陷阱更深处踏。
      一直到上床安歇,她都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夜迷没有立刻去睡,她怕一觉醒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如果丧失自己的人格,与死亡无异,所幸她还未坠到这么可悲的境地。
      躺在床上,她慢慢梳理自己的记忆,真实的、虚假的,两份框架已经搭了出来,仍旧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碎片在意识深海中沉浮,时明时暗,时聚时散。
      这份工作太耗费脑力,夜迷大致完成了就停手,确保不会迷失在另一个身份中后,才闭上眼睛,疲倦令她迅速入睡,然后做了一个梦。
      从梦中惊醒时,夜迷剧烈地发抖,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靠着窗框坐起来,视线投向向窗外。
      月光均匀地铺下,没有动物植物的池塘像一大块平滑的玉,偌大的庭院中,并没有与格局相称的精致花木,只有野草和野藤,自在坦荡地茂盛着,同时彰显颓败与勃勃生机。
      夜迷抱膝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景象,室内清幽得像没有人,连呼吸声都不见,久无人居的房间还没有好好收拾过,显得蒙尘的荒凉。
      她好久没有做那么清楚的梦了,简直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一天。
      废弃的军工厂中,到处散落着断臂残肢,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凝固成黑色,边角勾缝里积累的血液未凝结而缓缓流动着,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硝烟味和带着铁锈的腥气。
      那种景象第一眼就让她几欲作呕。
      此前在她深山中以精简高效的方式猎杀过许多兽类,那却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死人。
      在她后来反复的梦魇中,那景象的残酷与恶心都慢慢褪色,变成了纯粹的红,像铺天盖地的血。
      今天的梦境,却像逐渐远离的记忆蓦然复活。
      她突然想知道,爸爸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妈妈的葬礼上,爸爸对她说,现在世上就剩下她能杀死他了,她回答,她发誓一定会做到。
      爸爸说,他很期待。
      他是,非常、非常骄傲的男人,骄傲得对死亡不屑一顾,对温情脉脉的爱情表达方式也不屑一顾。
      除了他甘愿为之奉献一切的国家之外,世上他唯独爱两个人,妻子和女儿。
      他杀掉了一个,把另一个推进地狱。
      很多时候夜迷都怀疑,爸爸能从痛苦中汲取快乐吗?如果说杀掉妈妈是因为当时的局势不得已而为之,逼她痛苦难道能让他得到任何好处?
      夜迷甚至不止一次想自杀来报复他,这应该是有效的,但还不够。
      她并不是想要他痛苦,也不想以他追求的方式满足他,她只是要杀掉他,如此而已。
      有仇报仇!

      夜迷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低低地说:“抱歉。”
      荒凉的室内终于显出一丝人气,不知何时屋门已经打开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红邵可缓步走出,脚步悄无声息,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在闷热的夜中散发微弱的袅袅蒸汽。
      红邵可温和地问:“你有什么麻烦吗?”
      夜迷迷茫地想,他是谁?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盛大的游乐场,他是游戏GM,还是指导新手的NPC,还是领取任务的联络点呢?
      两份骨架搭成后,碎散的记忆暂时不会再突然跑出来困扰她,没有接受那份灌输的身份,让她极端缺乏对这个世界的认可。
      红邵可身上似乎有一种极为温柔包容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地信任依赖他,夜迷感受到了,但并没有为之蛊惑。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认真交流的兴趣。
      她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
      或许红邵可的气质还是影响到了她,让她吐露出:“我好害怕——”
      从见到那个超自然的小女孩,才过了多久?她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能回去吗?还能杀掉爸爸吗?还能见到妈妈的墓吗?她还是自己吗?
      ——她真的是夜迷吗?
      恐惧无处不在,动荡的波涛中,她繁茂的记忆枝桠时而是扎根地底的参天大树,时而化为浮萍。
      漫长的沉默中,红邵可始终没有出声追问,夜迷猛然意识到,红邵可知道她是谁。
      或许不知道夜迷是谁,但他知道那个杀手小女孩是谁。
      然后他用行动表明体贴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是这样吗?夜迷有些不信任自己的感觉,她曾经一度只凭直觉生活,但自从那个超自然力量的小女孩出现并且干预到她的生活中,直觉是不可信的。
      夜迷忍不住揣度红邵可的想法,她来历不明,满身是谜,携带秘密或许还有危险,他为什么不逼问她?为什么要接纳她?为什么要包容她?
      红邵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留下那杯茶。
      在红邵可手中呆了许久,那杯茶还是热的,夜迷看几秒,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好难喝。
      入口的一瞬间夜迷差点滚出泪来。
      她喝过两年陈晟泡的茶,本以为那种糟蹋茶叶的泡法已经够难喝了,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完全在想象之外的味道。只是茶叶加上水怎么可能弄成这样?
      虚拟角色的特技吗?
      夜迷歪着头,无声地微笑起来,那弧度更像个冷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她仰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无息地笑,笑得浑身发抖。
      笑够了,她放下茶杯,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长年不见光让夜迷的肤色苍白,月光照在脸上,显得她皮肤白得不像人,使得原本不够成熟的面容,显出不像活人的美丽来。
      这世界是真是幻?
      目前为止,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能说话、行动、思考,可她原本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却真的有人记得她。
      如果她的身份以及随之相关的一切,都是创造出来的,那真的很有趣啊。
      一开始的痛恨已经几乎完全消去了,越积越深的是困惑和迷茫,这份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力量被多么举重若轻地施加在她身上,神灵之力的界限是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她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人的感情是伴随着记忆之旁,记忆是建立于经历之上,经历是诞生在社会之中。
      她现在已经有了虚假的社会关系、经历、记忆和感情。
      所以,如果她说那个小女孩的一切是假的,又凭什么说自己是真的?
      如果大家都不算真的,都是这个神灵游乐场的一部分,她可以信任他们吗?可以接近他们吗?可以了解他们吗?
      这样有点自寻烦恼,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就会变成解不开的逻辑锁。与其把一切都看成假的,还不如把一切都看成真的。
      那么她是否能获得他们的帮助?
      没有谁高人一等,只是,她还记得,她有事情要做。
      再度呆呆地看着窗外,夜迷手指微微发着抖,食指中指无意识地做出一个虚夹的手势。
      夜迷发现自己的手势时,不由吃了一惊。
      她竟然想抽烟。
      她的确是抽过烟的,抽烟的日子非常短暂,那一阵子过去后,不用任何人说,她自己就戒掉了。
      似乎因为今天记忆的整理与重塑,很多对她而言很久之前的事物都复苏了。
      夜迷的眼神迷茫起来。
      就算一切是真实的吧。
      她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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